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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与阶级意识》和列宁主义

2018-1-22 05:01| 发布者: 龙翔五洲| 查看: 7556| 评论: 0|原作者: 马嘉鸿|来自: 保马

摘要: 长久以来,卢卡奇被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确认为理论先驱,他于1923年出版的《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更是被看做西马理论的开山之作。西马在政治上对苏联持反对态度,这本书也被认为既是针对第二国际的批判,又是针对苏联马克思主义的批判。

在《历史与阶级意识》出版后的几十年里,卢卡奇多次对自己早年的这部著作作自我批评,并一再声明,这部著作中的很多地方都不再能代表他本人的观点了。

早在1933年,在莫斯科出版的一份德语期刊“国际文学”(Internationale Literatur)上,卢卡奇发表“我通往马克思的道路”一文,批评《历史与阶级意识》有着太多唯心主义残余,而且受到极左主观行动主义的影响。到了1934年,卢卡奇再次以更长的篇幅更加猛烈地批判这本书,说这是他此前工团主义和唯心主义倾向的总和,不仅是在理论上是错误的,而且在实践中是危险的,因为唯心主义直接导致纳粹主义。到了1967年,在《历史与阶级意识》尘封30年后再版的德文版序言中,他更加系统地检讨说,自己这一时期的思想来自二十年代的乌托邦主义和救世主心态,由于介入政治实践过多,因而非常重视实践的内容,现在他承认:“我没有认识到,如果不以真正的实践为基础,不以作为其原始形式和模型的劳动为基础,过度夸张实践概念可以走向其反面:重新陷入唯心主义的直观之中。当时我想要勾画出正确的、真实的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将它与经验主义的民意测验区别开来,并赋予它一种无可争辩的实际的客观性。然而我未能越出被赋予的阶级意识这样一种观念……我主观上所想达到的东西,以及列宁对社会总体内的实际运动进行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分析所获得东西,在我的说明中,却成了纯粹思想的产物,从而成了某种直观的东西。所以这种被赋予的意识在我的书中竟变为革命的实践……我那种本身是正确的愿望之所以会走向他的反面,仍是由于刚才提到的那种抽象的、唯心主义的实践理念。”【32】

卢卡奇的以上自我回顾可以清楚地表明,《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有着非常强的时代特性,而后来他自己放弃了其中的主要观点。不能把这些自我批评简单看成是在政治压力下的被迫所为,而应该视为卢卡奇后来的真诚认识。

对于《历史与阶级意识》》时期的卢卡奇来说,建构理论的动机首先是为了生产一种知识产品,能够指出第二国际经济宿命论的局限,对俄国革命的成功给出新的理论框架,并且向上可承接德国观念史的传统。智识的领域才是卢卡奇的战场。

虽然,卢卡奇对于革命本质的理解和他关于政党机构的目标都与列宁完全一致,但他那种哲学式的推理过程却给予一种政治策略主张以严格意义上的定性,这使得他的理论大不同于列宁实践中的灵活。他对于实践的强调虽然直接来自对列宁及其革命实践的观察,然而,他的概念抽象却难以避免陷入到主观唯心主义之中,也就是说,卢卡奇哲学化了的列宁主义和作为一种政治实践理论的列宁主义大为不同,它非常有损于共产国际关于列宁主义是经典马克思主义的当然继承者的正统主张。【33】列宁建党理论的最终目的是为他所领导的布尔什维克的政党活动开辟道路,这一理论固然是高度强调革命意志,但一旦有人使之上升为一种唯心主义意志论,列宁就无法接受了。这大概就是列宁批评《历史与阶级意识》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仅仅停留在字面水平的缘故。【34】

卢卡奇使用概念的方式是从概念到概念的;不同的是,列宁使用的概念都有明确的现象所指。对于列宁来说,概念和理论更是对现实的一种比附,绝非对现实的远离。譬如,列宁曾经多次表扬卢卡奇坚持总体论的观点,但是从没有过无产阶级意识做为历史的主体-客体中介物的说法。【35】因为“中介”这一概念仅仅是卢卡奇为了解释自我意识如何上升为改变世界的客观力量——这一纯粹哲学化的目的——而创建的。“中介”概念的作用在于联结概念与概念,而没有任何相应的现象作为对应。

不仅如此,在“辩证法”的使用上,也可以看出二人的不同。对于列宁来说,与其说辩证法是一种沉思式的观念构筑,不如说更是一种具体革命实践中对斗争策略和斗争过程的描述:“每个阶段都有其完全独特的斗争情势和直接的攻击目标;每个阶段都可以说是一个总的战役中的一次战斗。不研究每次战斗的具体情况,就丝毫不能了解我们的斗争。研究了这一点,我们就会明显地看出,发展确实是按着辩证的道路,矛盾的道路行进的:少数变成多数,多数变成少数;各方时而转守为攻,时而转攻为守;思想斗争的出发点(党章第1条)‘被否定’,让位给充斥一切的无谓争吵,但以后就开始‘否定的否定’,我们在各占一个中央机关的情况下勉强同上帝赐予的妻子‘和睦相处’,又回到纯思想斗争的出发点上来,但是这个‘正题’已由‘反题’的一切成果所充实,变成了高一级的合题,这时在党章第1条问题上的孤立的偶然的错误已经发展成为组织问题上的机会主义观点的所谓体系,这时这种现象同我们党的分成革命派和机会主义派这种根本划分的联系已经愈来愈清晰地呈现在大家面前。总而言之,不仅燕麦是按黑格尔的规律生长的,而且俄国社会民主党人也是按照黑格尔的规律互相斗争的。”【36】

此外,关于“政党组织”的概念,二人的使用方法也不尽相同。对于列宁来说,政党组织是一个需要不断通过和党内反对派作斗争,在一个个具体的革命任务中自我锻造的政治实体,始终处于创造中和形成中的状态。革命家组织是直接服务于革命的工具,因为“无产阶级在争取政权的斗争中,除了组织,没有别的武器。无产阶级被资产阶级世界中居于统治地位的无政府竞争所分散,被那种为资本的强迫劳动所压抑,总是被抛到赤贫、粗野和退化的‘底层’,它所以能够成为而且必然会成为不可战胜的力量,就是因为它根据马克思主义原则形成的思想一致是用组织的物质统一来巩固的,这个组织把千百万劳动者团结成一支工人阶级的大军。”【37】然而,卢卡奇却将列宁式的党组织作为无产阶级阶级意识外在化的显现,它作为一种既成的存在,讨论“政党”在历史哲学的任务和意涵。他对于政党概念的固着于解决历史哲学的难题,而并不指向对现象的直接改造。对于列宁来说,政党的革命实践是在处理一个个变动不居的新的条件,并在具体的政治活动中促成局限条件有利于自己的变化;而卢卡奇来说,他更加核心的关切是一般化的“为什么?”,而不是具体的“怎么办?”。

卢卡奇批判卢森堡对无产阶级这一概念的理解建立在革命的、纯粹无产阶级的性质基础之上,即自发的群众必然会爆发革命的观点是一种对无产阶级过于理想型式(ideal-type)的分析,是一种对群众自发性美好的期待。卢卡奇认为,“按照这种概念,一方面无产阶级在战场上是统一的,另一方面,这里正在研究其行动的群众是纯粹无产阶级的群众……然而,如果其他阶层也决然地参加了革命……他们也很容易使它偏向反革命的方向。因为在这些阶层(小资产阶级、农民、被压迫民族)的阶级地位中,没有任何东西,也不可能有任何东西使他们必然导致无产阶级革命。【38】

马嘉鸿丨《历史与阶级意识》和列宁主义-激流网《卢卡奇自传》

然而可悲的是,难道卢卡奇对于列宁式政党的理解不是理想型式的吗?卢卡奇从观念出发,证明共产党及其参与的成员之间的关系与传统的资产阶级政党是不同的。“在旧的类型的党组织中(不管这里是否包括资产阶级政党或机会主义的工人政党),个人只能作为群众,作为追随者,作为零出现”,然而,“任何共产党按其本质都是比任何资产阶级政党或机会主义工人政党更高类型的组织,这表现在它对它所有成员的更高的要求上”【39】。卢卡奇指出,在列宁式的政党之中,“共产党的纪律、每一个成员无条件的全身心的投入运动实践,是实现真正自由的唯一可能途径……纪律问题一方面是党的基本实践问题,它真正发挥职能所不可或缺的前提条件。另一方面,它绝不仅仅是技术和实践问题:它是革命发展中最崇高和最重要的精神问题之一。这种纪律只能作为革命阶级的最觉悟部分即先锋队的自由和有意识的行为,才能够产生出来。没有这个阶级的思想前提,它不可能实现。没有每个党员对整体性和党的纪律之间的联系的至少本能的理解,这种纪律就必然退化为一种物化和抽象的权力义务关系,党就会重新陷入资产阶级政党类型的组织状况中”【40】。卢卡奇的这些论述都是对于政党及其成员极高的伦理要求,否则,政党就没有办法严丝合缝地契合于卢卡奇的历史哲学,充当无产阶级意识的中介。

更重要的是,列宁主义和卢卡奇理论的政治影响不同。列宁曾试图引入民主集中制,通过强调应该向无产阶级大众学习,力图保证党内民主的实现;但是,在卢卡奇的理论中,政党则作为无产阶级自我超越的历史中介,仅仅是群众的教育者,不存在任何向群众学习的理由。这是因为他已预先设计好了工人在心理意识和阶级意识之间的差距。当革命成为一种迫切的现实要求时,工人阶级自身又极其落后,如果没有共产党类似于天启和神性降临这一无可争议的现实出现,工人将无从克服自发的工联主义,亦没有任何可能突破资本主义理性社会的铜墙铁壁。这样一种理论的构筑将不可避免地为随后斯大林时期的政治危险敞开大门,亦即政党宣称自己掌握着关于阶级意识的终极真理,并以此作为手段,使无产阶级沦为少数精英实现其政治目的的材料。当然,这并不等于卢卡奇必然认同斯大林,而是说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不存在卢卡奇反对和谴责斯大林的任何位置。

卢卡奇将处于革命动荡时期,步调一致、整齐划一的布尔什维克政党作为某种理想化的类型,并确定为无产阶级自我意识获得实现的中介和外在化形式,放置于黑格尔化了的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核心位置,用以建构在实践中达成主体-客体相一致、囊括一切(all-embracing)的历史哲学阐释。该理论的产生确有其特定的历史情境,也有需要回应的理论问题。然而,封闭的观念体系和历史哲学意义的赋予却忽视了政党组织是一个独立的政治领域,有其自身的运转逻辑;忽视了政党不只是一个固定的、死的概念,更是一个需要用实践不断塑造的、鲜活的实体。卢卡奇的理论只在应然的意义上规定了政党应该怎样,而没有能力考查在具体的政治实践中政党实际怎样,以及会变成什么样。这是哲学化了的列宁主义和列宁主义的最大差别。当政治实践被抽象为概念之时,即是对实践的一种远离。因而,在卢卡奇的理论之中完全不能预见革命的潮流衰退之后,党内可能出现的新情况和新问题,而一旦出现对理想型分析的背离、亦无法作出合理的解释。

2017年10月定稿

注释

【1】 Maurice Merleau-Ponty, Adventures of the Dialectic, trans. Joseph Bien, Evanston: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 1973, p. 64.

【2】Slavoj Zizek, “Postface: Georg Lukács as the Philosopher of Leninism”, in: A Defense of History and Class Consciousness: Tailism and the Dialectic, translated by Esther Leslie, London: Verso, 2000.

【3】参见Perry Anderson, Considerations on Western Marxism, London: New Left Books, 1976; Russell Jacoby, Dialectic of Defeat: Contours of Western Marxis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1.

【4】[匈]格奥尔吉·卢卡奇:《列宁》,张翼星等译,台北: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91年版,第123页。

【5】George Lukács, “Bolshevism as a Moral Problem”, in Social Research, Vol. 44, No. 3, pp. 416-424.

【6】《卢卡奇自传》,杜章智编,李渚青、莫立知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86年版,第92页。

【7】《列宁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48页。

【8】《卢卡奇自传》,第34页。

【9】 参见Victor Zitta, Georg Lukács' Marxism Alienation, Dialectics, Revolution---A Study in Utopia and Ideology, Leiden: The Hague Martinus Nijhoff, 1964, pp. 104-106.

【10】《历史与阶级意识》,第27-28页。

【11】Georg Lukács, The Role of Morality in Communist Production, 1919, https://www.marxists.org/archive/lukacs/works/1919/morality.htm

【12】Dieter Groh, Negative Integration und revolutionärer Attentismus. Die deutsche Sozialdemokratie am Vorabend des Ersten Weltkrieges, Frankfiirt: Ullstein, 1973.

【13】所谓工联主义,在列宁看来,是一种资产阶级式的运动,其工作内容是结成工会、同工厂主斗争、向政府争取颁布工人所必要的某些法律。列宁批判“经济派”将这种类型的经济斗争作为吸引群众参加到政治斗争的普遍适用的手段,他认为这种做法是将自己的活动完全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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