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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夺走了呼吸,也要热闹地呐喊

2018-2-22 22:40| 发布者: 龙翔五洲| 查看: 4224| 评论: 0|原作者: 尘肺村的新年|来自: 土逗公社

摘要: 邻居的爆竹放完,除夕夜终于安静了片刻。李祥云调大电视的音量。电视里主持人的祝福语,像是要藏住他重重的呼吸声。从门口漫进来的烟尘让他愈发不过气来。他装上制氧机和吸氧管,脚步蹒跚地缓慢挪动,多走几步就像要倒下的样子。

(三)

“都是我们在家里顶的”,阿英大嫂骄傲地说。在她那浓眉双眼皮的下方,眼珠子乌黑又亮,和笑颜里那排洁白的牙齿互衬着,分外精神。

90年代开始,男人在外面干风钻,妇女成了农业生产的人主要承担者。即便家家只有薄薄的几分田地,为了生存,她们也必须去劳作。

除了犁地、打农药的一些太重的力气活需要请小工帮忙,其他的农活通通由她们承担。妇女们还会分工合作,每人负责劳作的其中一个环节,以此来互相帮助。

“犁田(因为是力气活)我们在外面请人来干,我们女的负责插秧收稻谷,几家人就凑在一起,商量一下,今天你干多少,明天我干多少,大家分工合作”,说起“插秧故事”,几个大姐笑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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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是女人干的,收稻谷什么最累了,温度又高,天气又热,割了还要打。”妇女们割了稻谷,再把它们一包一包地挪到脱谷粒的地方,最后还要背回家。一趟又一趟,家里的生活费就在这样重累的农活中一点一点地挣下来了。

有次打农药,阿英嫂把鞋子放在田的一边,自己到另一块田继续打。女儿来送水,只见鞋子不见人,以为妈妈中暑倒在田里,“她都吓死了,就在那里叫呀”。阿英嫂说起那时酷热的劳苦,眉心皱起一道竖痕。但一提到贴心的女儿,她的眼睛眯弯起来,身下的小椅微微摇着,“后来看到我,就把我扯回家。”阿英嫂其实还想继续干,但拗不过女儿的坚决,“明天再打,今天不能打了”。

种田能够补给部分家用,终究是不够。拮据的时候,阿英嫂还要靠帮人洗衣服来赊账,有时甚至连打米的加工费都是赊的。家里实在急需用钱,阿英嫂只好写信去深圳,“小孩子没生活费了嘛,借也要借钱回家。”

实在没钱寄回来,她只能再到亲戚家去借钱。

“借钱比还钱难十倍。借钱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开那个口,要坐一下说一下拉一下家常,慢慢聊入正题……”对于借钱这种近乎必备的“生存技能”,阿英嫂描述得很清楚。说着说着,她也忍不住笑起来,但神色动作不免带着几分拘束和难为情,那是经年累月看人脸色留下来的无奈隐痕。

“借不到钱,哎呀那个心里不是滋味”。有一次,聊了半晌,亲戚看出了来意,连忙说自己家也周转不开,没有钱。阿英嫂回家哭了一晚上,一边流眼泪,一边盘算着第二天找谁借,“都是我们自己顶,找这个借那个借”。

阿英嫂说,2002年是她一生当中最痛苦难熬的日子。12岁的女儿得了肾炎,一年没读书,吃了一百二十多服中药。阿英嫂也在家照顾了一年。“我老公在下面没有钱啦,我叫他他都不敢回家。家里借钱借什么都是我,他就躲在下面,没事做也在下面不敢回家,都是我一个人在家担的”。

说到这,阿英嫂的语气似乎有点急也有点怨,但随即又和其他阿姨默契地大笑。大家其实也很理解,风钻不是时时都有活干,深圳消费又高,“赚不到钱怎么回家”。

女儿吃了八十服中药病情还没好转,阿英嫂在家“焦得哭”。“想到我的女儿(不知道)要不要救,生怕她治不好,我就在家里哭,睡不着觉,一天只能睡两个时”。

每周,阿英嫂总要厚着脸皮,将自己“逼上梁山”,借到了钱才能带着女儿去看病。而祥云大哥,挣得钱不够,又抹不开面子借钱,索性在外面躲了一年。“我老是给他写信,他老是不回家,回家也没地方借,他又不愿(借钱),男子爱面子。”

阿英嫂记得,那年当地的月工资才十块,可她那一年就借了四千块多,向亲戚借了个遍。所幸女儿终于救回来了,康复后也可以回学校继续念书。

一年在生死之间兜兜转转,看着母亲一边边祈求亲戚的善意来为自己续命,从鬼门关逃出来的女儿立志要做一个医生,帮助像她这样的人。“我的命是医生救的,我长大一定要当个医生。”

(四)

李祥云查出尘肺病已经是2009年的事了。那会儿,他在深圳南澳的一个别墅工地打工。一天,出门看望烧伤工友,遇到台风天淋了一身雨。回来之后,李祥云便开始反复地发烧,在南澳镇医院打了一周吊瓶才好。

老婆说他缺乏锻炼,便拉他每天在海边跑步。“跑了一会儿就不能动了,喘不出气”,当时医院病没有检查出来是尘肺病。后来,回到老家,“有学生、记者过来村里探访,说耒阳的风钻工人都去深圳了,问我们为什么不去检查?”

“我们知都不知道(什么是尘肺),怎么去啊”,阿英嫂无奈地笑道。过后,大家陷入短暂的沉默。

李祥云和几个老乡一起到湖南职防院做检查,确诊尘肺病II+。截至2013年9月,据不完全统计,在湖南另一个以尘肺工人闻名的耒阳,有200多人曾在深圳做风钻工,其中119名确诊为尘肺病。在2009年之前,已有18人先后离世。2009年至2013年,37人已故,至少9人死于自杀。

耒阳尘肺工人引起社会关注后,当时村里十多个查出尘肺的风钻工人去了县里申请职业病赔偿。最后县政府说:你们先去闹,我们后面再来。随后,几个地方加在一起,151个工人到深圳待了一周多。

到了深圳,李祥云才发现这边说法和县政府不一样,要求走法律程序。凡是有购买保险的,哪怕只买了一个月,都由保险公司负责赔偿。能够拿出有厂牌或者爆破证的,就走劳动仲裁程序。没有无劳动关系证明的,由市政府给予“人文关怀金”。

李祥云2006年刚好考取爆破证,能够走劳动仲裁程序,领到了赔偿。“当时很多知名人士联名给中国卫生部发联名信,一个多月后就搞定了,不是他们,没有那么快。”

祥云大哥去深圳那段日子,留守在村里的妻子们还得给他们寄生活费,一个月一千。“儿子打工的、读书的也没有钱,基本都是借的,有的借了一万多块,有的借了两万多”,阿英嫂和几个大姐开始倾诉起来,“只有亲戚才借得到的”,“别人都不敢借的”,“别人怕你不还”。

“中国说法制健全,其实也没那么健全”,李祥云说,“最最苦的就是农村的、农民工。”

2009年后,所有工地在招工时都要体检,查出有尘肺病的不要。出工地也要检查,有尘肺病公司就赔偿,没有的话,以后有病他们也不管了。“ 但实际上一个工程才1、2个月,尘肺病潜伏期很久,不可能马上检出有病”。李祥云没法工作,只好回家养病。

孙子是一家人的开心果。邻里都说爷孙两个长得很像。李祥云虽然带不动孙子,可小孩子却总爱和爷爷在一起。“他自己要坐小车在地上跑,总要拉着我跟他一起坐”,李祥云轻轻叹了口气,望向孙子,眼睛又笑成一条线。屋外的爆竹烟火渐渐平息,晚会上浓妆艳抹的男男女女唱着:“长安街出发到美丽乡村和边寨,欢天喜地的节拍,赞赞……”

一旁的孙子跟着电视里的音乐拍起手来,“赞赞……赞赞……”。这个节拍就像是李祥云打过千百次的鼓点。婚丧嫁娶、喜乐悲苦,都是这样热热闹闹地走过。而隔壁的兄弟,生前也曾以这样的节奏,一声声剧烈地咳着。

“过一天算一天,开心一天,也没有办法”,面对来客,他总是这样笑道。

临近零点,村里的爆竹声准时响起,挤走了电视晚会里明星的声响。

这一夜,李祥云的儿子在门前铺开鞭炮,点着引信,“噼里啪啦”,像是被剥夺了呼吸的人们在呐喊。

也是这一夜,很多人嫌太吵,捂住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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