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悼陈映真
陈映真,闻名已久,直到2000年之后,我才在北京见到。 陈映真是台湾统运的旗手。我见到他时,台湾统运的活动已变成“两岸学术研究”的交流。他到北京,就是来参加两岸 “学术研究交流” 的会议。台湾来的人中有保钓的老朋友老翁,他同陈映真是高中同学,我去找老翁,就在那里见到了陈映真。这也是我同他面谈的唯一一次。我当时同他提到,是否在台湾也能举办纪念毛泽东的活动,他的一句回话让我记忆很深。他说:这使他又有了精神兴奋感。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70年代的左翼统派的朋友,本来是四海一家、不分彼此的。未见面时引为同志,一见面就如同知己。但是,这种情况,80年代起了变化。中国在方向上的改变,造成了每个参加者的内心交战,形成了不同想法者的分道扬镳。原来维系一致的基础起了分裂,统一运动失去了方向。当初让我们走在一起的觉悟,现在变成对中国看法的冲突。面临站边的选择,你是不改初衷呢,还是跟随大流?站在不同边的就很难彼此交心了。表面上统运的朋友还是一家,但行为和交往上就有了距离,彼此的谈话都有所保留。这个边以什么划分呢?我是以毛泽东为试金石。原来拥护毛泽东的统一左派,现在如果变成随大流批毛,那就最好敬而远之。
听他一言,我们谈话就很投机了。陈映真谈锋甚键,豪爽自信,对中国的下层社会有相当深入的洞察力,确实不负其名。这次见面之后,“人间”邀我加入他们同右派的笔战,在同国内筹办一份新刊物时,也托人邀我参加。
七十年代的统运如日中天,中美建交后一落千丈。到底怎么回事?
“宰相有权能割地,孤臣无力可回天”,丘逢甲当年的心情,80年代后变成了我们统派自己的切身感受。 一个腐败没落的满清王朝,一个人口极少的,从来不给汉族以平等的地位的外来少数民族,为了自己的皇权,割地赔款,至少还是被迫,奴才宰相签下出卖台湾的屈辱条约当然是华人的莫大耻辱。 但中美建交时,中国的一个领导人,没有同任何人商量,在不到半天的时间内,放弃了近三十年的奋战和七年的谈判原则(从71年的上海公报开始到78年的最后一次)。本来是作为胜利者替收回台湾扫除最后一道障碍的建交协定,却以默许美国对台售武的方式,变成放弃统一出卖台湾的暗盘交易。开古今中外历史谈判胜方投降的先例。(中美建交谈判过程的这段历史,已经被美方当事者的回忆、笔记及中外档案历史研究者查证,证据确凿,没有异议。连中国当权者都半睁半闭,尽量不谈;同时为转移视线又将台湾的现状全部怪在李登辉之流的历史“罪人”头上,连国民党都成了好人!)一旦了解真相,致力于中国统一者的你,作何感想呢?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对于站在统运最前线的台湾统运左派斗士,特别是为统一为支持共产党而陷身囹圄惨遭迫害的革命志士而言,出卖台湾这个事实是很难让人接受的。 这样的情况下,到底如何自处呢?如果因此就放弃推动统一,那统一就只是是一个党一个人的事吗?还是中华儿女的宿愿、时代前进的大势?如果继续打起统一的大旗,而现实的统一方式又一定是中国收回台湾,那你要不要配合中国政府的政策和步骤呢?能不能自己走出另一条统一道路呢?在以反共作为投靠美国口实的台湾,你能公开出来指责政府的政策吗?那不是替台湾的反共宣传增加声势?这些就是现实政治。 台湾的统派,处在这样的矛盾下,挣扎至今,吃力而不讨好。其代表人物,就是陈映真。这三十多年来,人们看到的,是台湾的飞速去中国化,统运左派这顶帽子是具有贬义的、过时的、连中共官方都不重视的边缘龙套。年轻人中,即使新起的左派,也把老统派当作同现实脱节的遗老。
这样的看法,既不公平,也不正确。 的确,统派在台湾被孤立,但这是大环境恶化下的一线光明。如果眼光放大、放长,从历史的进程看,不但不该嘲笑在历史低潮下的那些企图力挽狂澜的勇者的狼狈,而恰恰相反,应该赞佩其为百折不回的毅力和斗志。台湾统派同中国政府内那些出卖台湾的权势者同样都在一个统一的旗号下行为,但却是一个鲜明的对比:前者对乡土、民族感情深厚、对未来社会理想崇高,心血耗尽的终生献身和后者的麻木不仁、口是心非、势利已极、卖土求荣不啻天壤之别!我们不要过于短视,以为今天的台湾,就是未来的台湾。当年的“孤臣”以为回天乏术,而50年后,人民回天有术,台湾又回归中国了。事情正在起变化,世界在变化,中国在变化,台湾也到了非变不可的时刻。
让我们比较以80年为划分的两个台湾和两代青年:
七十年代的夏潮、乡土文学和统运,是台湾思想和文化的鼎盛时代:承先启后,摆脱了殖民地奴化、屏弃了买办的西化,与中华的大流汇合,找到了社会主义的出路。因此充满自信,生气勃勃。时间虽短,声势浩大,光彩夺人,创造了历史。这个潮流的前驱,对台湾起了划时代的大贡献,他们是幸运,也是光荣,令人敬佩。
反观时尚台湾的今天,能拿得出任何像样的东西来吗?有丝毫的自我代表性吗?思想文化的污染到了什么地步,世界村民、太阳花、小确性,全是资本全球化的唾余。长期在这种环境下熏染,人们眼光短浅、心胸狭窄、前景黯淡,文化失落,这样的去中国化,把台湾又带到何方呢?年轻人连生气都没有了,能是台湾人民的出路吗?今天的台湾青年同七十年代的台湾青年左翼相比,谁能代表台湾的精神?台湾的历史由谁来定?
人间正道是沧桑!在历史的长河中来看20世纪以后的台湾文化,如果还会有些许火光亮点的话,就是陈映真和他所代表的一代。
谨以四句话致敬:
乡土的骄子,文化的火炬,统运的旗手,左翼的良心。
老董 2016年11月于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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