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12日,河南省副省长、公安厅长舒庆发布“雷霆”1号行动指令,济源警方出动121名民警抓获了以李含富为首的18名重要犯罪嫌疑人。截至目前,已抓获嫌疑人48名,查扣涉案资产5.28亿元。

村霸被称“皇上”:一个村书记的家族式涉黑样本-激流网2018年9月23日,河南省鹤壁市小庄村。村里街道上挂了许多“打黑除恶”的宣传条幅。 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今年65岁的李含富被当地村民称为“皇上”。

明面上,他从1995年起担任鹤壁市山城区鹿楼乡小庄村(现更名为小庄社区)党委书记兼村委会主任至今,是河南省人大代表、鹤壁市人大代表、山城区人大代表,还担任山城区鹿楼乡党委副书记、山城区招商局副局长、山城区牟山工业园区办公室副主任。

私下里,他是建筑、建材、化工、家具、农副产品、科技等多家公司法人或实际控制人。

而暗地里,他涉嫌将家族成员、企业员工和闲散人员组成黑社会性质组织,是涉黑组织的首要分子。

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23年来,李含富涉黑组织采取阻挠施工、强揽工程、强占集体土地、拖欠工程款、收取保护费等手段,完成财富积累。

与此同时,大量受害人经年累月信访告状长达20年。这些举报人,轻则遭到殴打恐吓,背井离乡,重则被持刀捅伤,一名坚持举报的受害人被砍下四根手指。

2018年4月12日,河南省公安厅指派济源公安局成立专案组,一举打掉以李含富为首的涉黑组织,抓获犯罪嫌疑人48人,查扣涉案资产5.28亿元。根据专案组移交线索,鹤壁市纪委、监委采取留置措施8人。

一个村书记的家族式涉黑组织覆灭了,但记者在当地采访时,仍能感到当地群众的顾虑,提起李含富,人们大都是摆摆手,讳莫如深。

强揽工程强占工厂

71岁的向阳生是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老工程师,从2004年开始坚持举报李含富。

向阳生说,上世纪80年代初他创办鹤壁市敏感仪器厂。为了扩大生产,1997年原鹤壁市计划委员会和原鹤壁市建设委员会批复敏感仪器厂建设一栋两层综合生产楼。

村霸被称“皇上”:一个村书记的家族式涉黑样本-激流网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老工程师向阳生,站在如今破败的敏感仪器厂车间里。 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批复下来之后,仪器厂施工盖楼,小庄村支书李含富却不准施工,派人阻挠。向阳生回忆,李含富在1998年8月20日托人送来一张白条,上面写着,“贵厂盖综合楼一事,没有同我村委会商议,未征得村委会同意,不准施工!”

向阳生说,敏感仪器厂离小庄村数公里远,所属土地是一家建筑装潢厂的旧厂房土地,并不属于小庄村的地,跟小庄村没有任何关系。李含富名下有一家朝阳建筑公司,“他说盖楼必须他的建筑公司施工才行。”向阳生说,僵持了快两年,他知道李含富不好惹,被迫同意让他的建筑公司施工。

为了让李含富保证工程质量,向阳生主动示好,把一辆价值10多万的轿车赠送给李含富。但李含富公司的建筑质量并不让向阳生满意。首先是工程不符合技术规范,应为350mm的挑梁截面高度实际仅为33mm至310mm之间,监理公司下达了不合格通知;其次规划为两层的生产楼被盖成了三层。因为工程与规划大相径庭,而且质量不合格,工程无法验收,向阳生拒绝支付工程款。

向阳生告诉记者,2001年4月,李含富的四弟李刚明把向阳生堵在办公室,称在向阳生偿还完工程款之前,“综合生产楼暂由朝阳建筑公司使用管理。”尽管向阳生拒绝签字,但这栋楼仍被李含富占用,改造成门面房和住房对外出租。

2004年3月,向阳生想要回生产楼,他到李含富的办公室索要竣工验收报告,李含富大发雷霆,指责向阳生拖欠工程款,打了向阳生两拳。

向阳生说,随后李刚明带着几个打手,把他锁在房间里拳打脚踢,“我跪在地上给他们磕头求饶,李刚明说,饶你不死可以,今天起你这个厂就是我的了,我写个协议你照抄,我咋写你咋写,动一个字打断你的腿。”

村霸被称“皇上”:一个村书记的家族式涉黑样本-激流网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老工程师向阳生,在如今破败的敏感仪器厂车间摆弄所生产的产品。 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协议内容显示,由于甲方(敏感仪器厂)欠乙方(朝阳建筑公司)工程款无故不偿还,现经双方协商,甲方同意把自己工厂的全部厂房、土地、资产都交给乙方处置,并在3个月内把所有过户手续办齐。

向阳生说,当天时间是2004年3月13日,李刚明要求落款日期写成2003年12月,他提出异议,又被踢了两脚。第二天早8点,李含富和李刚明带人接管敏感仪器厂,为避免事态扩大,被提前赶到的山城区区长制止。

事后,向阳生因身体不适到医院检查,当地医院的诊断报告显示,向阳生左肾囊肿。

向阳生告诉记者,李含富强揽工程盖了一栋质量不合格的楼,却以未支付工程款为由欲霸占整个工厂,此后,那栋生产楼被李含富占用至今,向阳生还要交水电费,直到案发。

强收保护费 动辄出手打人

向阳生事后发现,李含富以同样的方式,拿下了前进路上多家单位的建筑工程。被强占的工厂,远不止他一家。

同样经营建筑公司的郭保义曾跟李含富交好,“朝阳建筑公司有时候借搅拌机、模版,都借给他,称兄道弟,不要钱。”

郭保义的建筑公司后因50万债务纠纷,没能按期偿还信用社贷款,“法院未经拍卖程序,将价值200万的门面房以45万的价格执行给了李含富。还要让我替他交水电费。”2002年5月,李含富的二弟李含贵让郭保义交水电费,郭保义当面拒绝,李含贵打电话给李含富,“李含贵开着免提,问不交咋办,李含富说打。”郭保义说,李含贵几个人拿着棍子把他打晕在地,医院诊断左臂臂丛神经损伤,肌肉萎缩,左胳膊从此之后再也抬不起来,只能耷拉着。

村霸被称“皇上”:一个村书记的家族式涉黑样本-激流网郭保义在讲述当年被李含富的二弟李含贵等几人殴打时,掩面哭泣。 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温合花觉得自己的遭遇更加无端。2003年温合花和朋友合开一家溶剂厂,厂址在小庄村村北。

建成投产后,李含富的儿子李学峰带着几面包车人来到厂子阻挠施工,门前堵上渣土,殴打工人。“对方也不说为啥,后来李含富跟我合伙人说,你吃了豹子胆了敢在这个地方买地,扬言要打死我们。”温合花说,接着他的丈夫被打,李学峰带人拆了工厂的大门、窗户,刨了几棵树,还掀翻了五间房子。工厂开不下去,温合花夫妇躲到内蒙古。

温合花说,2006年9月,她从内蒙古到鹤壁山城区公安分局,询问厂房的事情该如何处置,“从公安局出来不到十分钟,李含贵带着人要打我们,我们又回到公安局,警察开着警车护送我们,中途再换出租车离开鹤壁,结果出租车又被跟上了,我又打电话报警,警察让我们回派出所,到了晚上12点,派出所找了辆私家车,才把我们送出鹤壁。”

温合花说,她后来得知,自己的厂房和李含富的仓库一墙之隔,她被赶走后,李含富的亲属拆了墙,在自己的厂子里经营了数年。

除了强占他人企业,李含富家族还对外收取保护费。

在小庄村北,2001年李含富的三弟李含忠建成天祥建材市场,市场隔壁是李正华(化名)和弟弟的门面房,也租给从事建材生意的商户,与李含忠是竞争关系。

“李含忠让我把房子交给他处理,我没同意,2002年开始,他通知我,让租我门面房的商户每年交500块钱,名义是广告费,但哪里做广告,实际是保护费。”李正华说,不交钱的商户,锁眼被堵,玻璃被砸,被扔死老鼠,第二年,费用涨到800元,第三年涨到2000元的时候,商户罢交,李含忠等30多人带着钢管木棍,打伤了李正华的二弟,扬言要拆李正华的房。最后,以租李正华房子的大部分商户搬走了事。

多名接触李含富的受访者告诉新京报记者,李含富遇事敢下狠手,动辄出手打人,打人时父子兄弟亲自上阵,无所顾忌。1999年隔壁村一村民因上厕所与李含富的父亲发生口角,李含富通过村内大喇叭喊来四五十个手持棍棒的人,把这名村民的家砸烂,打掉其五颗牙,这名村民常年躲在外地。

“李含富的口头禅是,打,打死他我负责,他家的地种不出人头,打死一个少一个。”李正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