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壮壮朋友谈垄断

与壮壮朋友谈垄断

作者：井冈山卫士

有关“中华帝国主义”的论战已经过去了一年半。在此期间，包括论战双方在内的许多左翼积极分子都在积极思考中国革命的前途问题。壮壮同学近日在红色中国网发表的《论断与数据的互相否定 —— 评“井冈山卫士”和“远航一号”的政治经济学研究》又把我们带回到了那个时代。既然是讲“政治经济学”研究，那就要讲究研究的严谨性，但显然无论壮壮同学如何讥讽他人，他自己的研究显然是情绪有余、思虑不足。今天我们就来简单地看看壮壮同学在垄断问题上犯了哪些错误。

一、绝对规模和相对份额

壮壮同学用三分之一以上的篇幅论述中国企业的集中程度高于当年的帝国主义国家。并且下了很大功夫翻阅各种资料，其执着精神令人感佩。壮壮同学在论述的时候围绕的核心论点就是：今日中国企业的绝对规模大于当时德国（和美国）的大企业，所以中国经济垄断程度高于曾经的帝国主义国家。壮壮同学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把不同国家企业的绝对规模和衡量大企业占一国经济相对比例的论断程度混淆了起来。

打个简单的比方，壮壮同学要是能啸聚四五个村头流氓就能横行乡里，但是壮壮要想横行北上广，靠着四五个人显然是不够的，因为你的人多，市公安局的人比你更多。

对比昔日德国和今日中国大企业的集中程度，显然需要考虑两者的相对体量。1907年德国共有非农就业人口1702万人；2018年中国拥有非农就业人口57598万人， 德中比例约为1:34。壮壮如果不想犯上文“五条好汉闯帝都”的错误，就必须认识到，只有中国最大企业平均就业人数是当年按相同口径计算的德国最大企业的34倍以上时，才能说中国经济（在就业方面）的集中程度大于当年的德国。

按照壮壮自己的“最低”估计（也是最有利于壮壮同学的估计）1905年德国的385个卡特尔平均拥有雇员5800人。按照同一个壮壮同学的计算，中国今日最大的100个企业平均拥有雇员19.26万人。如果把德国的情况等比例算到今日中国，那么这385家卡特尔相当于平均拥有雇员（5800*34）19.63万人。但是不要忘了，壮壮是在拿385家德国企业的平均值和100家中国企业的平均值比较，由于前100名企业就业人数的平均值显然高于第101到第385名企业的就业平均值，按比例换算的德国最大的100个卡特尔的就业平均值显然远大于中国今日的100强平均值。这个数据只能说明当年德国的垄断数据高于今日中国，而不是相反。

由于壮壮关于垄断问题的中德比较完全建立在就业人数绝对值的错误对比上，壮壮同学整个垄断问题的经验研究需要全盘推倒重来。我很期待壮壮同学能在可预见的未来再次就此问题提出讨论。

二、关于垄断的“标准”

壮壮在文章的最后一个部分似乎缓过神了，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提出了把企业人数乘以十来作为判断大企业的标准。但就算这样也不能充分估计今天中国与当时德国的体量差距。同时壮壮在区分中国和德国“大中小”企业时，一直没有使用统一的标准。比如壮壮自己就说德国的大企业就是雇佣51人以上，而中国的规模以上企业则是主营业务收入超过2000万人民币（曾经时500万元），这两个概念显然不可比，但壮壮偏要故意糊弄大家，用定义上完全不同的德国中小企业和中国达不到“规模以上”水平的企业强行比对。就算不需要进行就业人数比例换算，这也是毫无根据的。

不过，就算是这作为最后稻草的毫无根据的论断，也被壮壮自己给推翻了。壮壮引述列宁的话，认为“帝国主义国家一个工业部门的生产总量，往往有十分之七八集中在卡特尔和托拉斯手中”，后来又根据自己的推断，认为今日“（垄断）同盟所掌握的产品也很可能只占该行业的十之二三而绝对达不到十之七八”。也就是说，垄断组织发展了一百年，经济的集中程度却下降了。壮壮自己给出的理由是“工业部门本身有在扩大……很可能导致单个垄断组织的控制力相对地减弱”。过去壮壮说，集中是垄断的前提，现在好了，较高的垄断程度又在消灭自己的前提。壮壮也察觉到了自己逻辑错乱，所以硬要加上一句“垄断组织的差别问题，否定不了已经存在的强大垄断”。对，按照壮壮的说法，只要超过了德国“大企业”的标准（51人），那么无论该企业占有多大市场份额，是否能够影响价格，哪怕它只是个黑砖窑、夜总会、澡堂子，那也是能对国民经济产生决定性作用的“强大垄断”组织。壮壮式的“垄断”企业，跟解放战争后期的十几个人七八条枪的国民党土匪“少将旅长”有什么区别？

三、竞争和垄断

壮壮同学自以为批判了庸俗经济学关于“竞争性”的定义，但是他的“马克思主义”竞争理论又是如何呢？壮壮认为“高度竞争性”和“高度垄断性”是共生的，垄断性越高，竞争性越强。果真如此，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尤其是列宁的政治经济学为何要区分竞争资本主义和垄断资本主义呢？按照壮壮的说法，列宁对资本主义历史时代的划分就是错的，尤其用竞争资本主义概括十九世纪中期以前的资本主义历史更是大错特错。

马克思主义讲竞争，指的是在统一的国内市场中，劳动力追求高单位报酬、资本追求高利润率而在不同部门间的流动。“高度竞争性”的资本主义经济就是通过竞争而趋向利润率平均化。“高度垄断性”则是由于规模、科技和管制等等的阻碍下，无法顺利实现资本流动和利润率平均化的状况。资本的积聚和集中，垄断组织的形成，实际上就是利用和制造这些障碍，追求超额利润的过程。在这个意义上，竞争性和垄断性是对立的，列宁的区分是正确的，壮壮的臆断是错误的。

四、关于资本有机构成和不平等交换

壮壮同学在计算资本有机构成的时候做出了许多大胆的假设，其中有些是有创见的，有些则趣味性大于实践性。限制壮壮研究资本有机构成的主要因素是壮壮采用的数据不合适，无法反映整体经济的全貌。利用永续盘存法计算的中国全经济资本有机构成在2000年至2008年间约为2，2009年之后开始上升并在2015年达到2.56，10个最发达的OECD国家（澳比加法德意日荷英美）的加权平均值在2000年至2015年之间约为3。如果壮壮同学有兴趣的话，可以查阅OECD数据库和中国统计年鉴自行计算。当然，只有当存在利润率平均化的趋势时，资本有机构成才会成为剩余价值的国际间流动的重要驱动力，而现实世界的利润率平均化受到一系列机制的阻碍，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平等交换。

壮壮显然没有能力正面反驳不平等交换，于是就用自己估计出的有机构成资料扎个稻草人批判一通了事。不平等交换的核心是垄断而不是资本有机构成，这个《“中帝论”的破产》一文已经和大家讨论过，不必赘述。壮壮如果对不平等交换的经验研究感兴趣的话，可以使用世界投入产出表的数据，用几步简单的线性代数就能解算出各国的劳动贸易条件（劳动交换比）和净劳动输入输出。关于利用世界投入产出表研究世界体系结构和利用一国投入产出表研究国内各部门劳动交换比例的文献已经是汗牛充栋，壮壮可以在附录里找到例子。如果壮壮的计算没有问题，那他大概会算出中国平均需要超过十单位的本国劳动来交换一单位的美国劳动，而中国每年向美国的净劳动“贡赋”则至少为3000万人/年（非农劳动力的超过5%）。

四、总结

壮壮同学在写文章的时候有个很有意思的习惯，就是他每次想要做出似是而非的结论时总会加个“毫无疑问”，相反壮壮说“估计”的时候往往能做出逻辑一致的推测。说“估计”的壮壮，比“毫无疑问”的壮壮更加诚实。所以，只要我们寻找壮壮文中的“毫无疑问”，就总能找出壮壮在哪里又犯了糊涂。

尽管壮壮本文问题颇多，在此难以详尽说明，但是这所有的问题都指向一个方向：就是只要能够“证明”中国是帝国主义国家，哪怕篡改垄断含义，哪怕重复已经被驳倒的论点，哪怕编造垄断和竞争的关系，哪怕一再无视国内外马克思主义者的研究也在所不惜，这个问题也不是壮壮独有的，具体原因是什么历史自会有答案。但是，真理面前无敌手，尽管壮壮对我进行“学术枪决”，认为我的水平“就研究深刻问题，就别指望了”，我虽有些失望，但也不会就此气馁。我仍然会和壮壮同学坦诚相待、严肃交流，为未来中国革命者认识世界、改造世界贡献我的力量。

参考文献：

1）关于用投入产出表计算劳动流向的文献，可以参考：Shaikh, Anwar and E. Ahmet Tonak. 1996. Measuring the Wealth of Nations: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National Accounts.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国家统计局《中国统计年鉴》：http://www.stats.gov.cn/tjsj/ndsj/

3）OECD数据库：https://data.oecd.org

4）世界投入产出表：http://www.wiod.org/ho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