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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野象巡游

2021-8-17 11:16| 发布者: 远航一号| 查看: 17467| 评论: 0|原作者: “地球上的一段生命旅程”|来自: 人物

摘要: 遥遥一千多公里、历时一年半的漫漫长途,大象毫不费力地吸引了亿万人的目光,成为这个夏天的绝对明星。人们热切地讨论大象为何出走,在无人机传回的图像和视频片段中,重新认识这群亚洲大陆上最大的野兽。

根据云南当地的统计,截至8月8日,云南共出动警力和工作人员2.5万多人次,无人机973架次,布控应急车辆1.5万台次,疏散转移群众15万多人次,投放象食180吨。保险公司还受理了1501件大象肇事损失申报,定损金额超过500万元。

 7月23日,云南森林大队的成员操纵无人机监控迁徙的象群   图源视觉中国

 
大象种群的命运,人与象之间愈演愈烈的矛盾,不该在一场连续的奇观中被消解。张立希望人们在为大象的可爱倾倒的同时,能够在这趟奇幻旅行背后看到隐藏的危机,「十几头象我们可以有效处置,如果再出来几群呢?」
 
 
故事的另一面
 
几天之后,距昆明500公里外的西双版纳勐养保护区中田坝村的村民张建听我说完在前线的见闻,苦笑着打了一个比方,「好比说你们去别人家里做客,人家肯定好吃好喝招待你,但是你要住在人家里不走了,那没人能受得了对不对?」
 
张建所在的村子,属于经年遭受大象破坏的重灾区。他守着祖辈的田地,以前种玉米和水稻,后来不堪大象捣乱,改种橡胶和水果。十多年来,眼瞅着要收割了,大象一来,风卷残云。
 
张建理解不了大城市的那些人对大象的喜爱,跟「外面的世界」理解亚洲象新闻的各种角度都不同,他觉得「这回亚洲象出去挺好」的原因,透着农民世界里固有的朴素和狡黠,「它们去远处搞破坏就不会祸害我们了嘛!」他心心念念过去很多年损失掉的那些粮食,三五亩的玉米不够大象吃一顿,那种一年的辛苦瞬间被劫掠的感觉,张建希望能被更多人理解,「让『他们』也体会体会我们的难处」。

 6月13日,云南玉溪,大象在村庄农田中留下脚印   图源视觉中国
 
他还有过死里逃生的经历,几年前为了看护庄稼,他在田里搭了个凉棚。有天凌晨,张建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定睛一看,大象就站在棚外。张建没什么词语形容深夜的荒野中,独自面对巨兽的恐惧,他当即魂飞魄散,一边喊叫,一边飞快逃了命。
 
而被很多人忽略了的一个事实是,这个夏天无限风光的北迁象群,去年7月途经普洱市大开河村时,曾致使一名村民死亡。这位在无名中死去的村民是个独居的男人,几年前妻子离家出走后,长期酗酒导致精神恍惚。象群途经村庄前后,村民都收到了预警信息,人们猜测他是喝酒后误入象群才导致悲剧,最终当地按照相关标准赔偿了家人60万元,这件事随之慢慢淡去了。
 
作为北迁象群的「娘家人」,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局副局长陶庆也觉得,北上的大象享受了沿途最高礼遇,但在西双版纳等地,对处于长期胶着中的人与象来说,很多苦楚外界根本无法想象。
 
2016年,他的同事、保护区科研所工程师姚正扬在外出考察期间,遭遇野象攻击殉职。出事后同事们去森林里接姚正扬的遗体回家,「那个画面,我真的一辈子也忘不了。」陶庆比姚正扬大几岁,姚正扬一直叫他大哥,陶庆说当时他一直控制着不让自己哭,等后事处理完剩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痛痛快快哭了一顿。
 
姚正扬出事的地点是西双版纳勐海县,属于「人象冲突」高发地区,那次考察,他的任务是在周边村落进行「『人象冲突』现状及缓解对策研究」的项目调研。去世那年,姚正扬只有32岁,有个刚上幼儿园的女儿,当时陶庆根本没勇气面对姚正扬的家人,只能跟小姑娘说,「爸爸出去开会了,去学习了,可能要很长很长时间(才回来)。」这些年每每想起,陶庆心里还是难受。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他看到网上一些批评,说保护区的工作不力,陶庆心里很委屈,「我们真的是付出了鲜血和生命的代价的。」
 
张立做过统计,1988年到2016年28年间,西双版纳、普洱等地有68个人被大象踩死,320个人因大象受伤,农业损失超过300亿元。张立带学生在西双版纳野象谷做项目期间,有位老板娘负责给学生们做饭,结果一个雨天,老板娘外出遭遇野象,死于大象踩踏之下。
 
人类拥有的记述和感知能力,让我们的悲剧更为显性。但1988年至2016年的另外一个数字是,共有80头大象被人类杀死。而这个数据,并不包括因为栖息地破坏破碎,种群被隔绝的大象近亲繁殖后,那些难以成活的幼象。
 
大象的孕期长达22个月,每胎只能生一头,生育间隔需要五六年,从种群繁衍的角度来说,幼象不只是母象心尖上的宝贝,也是整个族群继续存活于自然界的希望。
 
在西双版纳因野象聚集而得名的野象谷,几年前一头小象因故死亡,它的母亲和姐姐,一路把它从森林深处拖出,母象接受不了失去孩子的事实,用鼻子拖着拽着,把死去的小象拖到进入野象谷景区的岔路上,有工作人员猜测它可能是想向人类寻找帮助,或是仍在盼望着小象还会再活过来。它们在那里呆了好几天,造成连日拥堵,最终工作人员不得已,才把母亲和姐姐驱逐。
 
另外一些悲剧更为隐秘。2016年,两头幼象在西双版纳勐海县勐阿镇勐康村误食打过农药的庄稼身亡,象群在两头小象的尸体前徘徊数日,山谷里日日回荡着悲鸣,作为自然界除人类以外唯一会给同伴举行葬礼的物种,它们用自己的方式送别年幼的同类。当年两头幼象的死让象群分外暴躁,那段时间对人充满敌意,在当地制造了不小的恐慌。
 
 
笼内笼外
 
而如果全盘考虑亚洲象整个族群的命运,考虑人类意志在大象族群命运中扮演的角色,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去处。
 
1971年,上海动物园想要一头大象吸引游客,经相关部门同意后,浩浩荡荡组织了一支50多人的捕象队前往西双版纳。为保证进入动物园的象容易被驯服,捕象队把目标锁定在六七岁的小象。历时一年多的抓捕中,四头大象被射杀,大片原始森林被毁坏,捕象队才最终抓到一头七岁的小象。
 
四十年后,人们通过电视节目得以知道小象后来的命运。人类给小象起名「版纳」。在生命余下的时光中,这个名字是小象与故乡唯一的联系。此后46年,「版纳」成了上海的城市明星,她一生养育了8个子女,比野生象多出一倍。节目中,「版纳」的饲养员说,作为母亲,「版纳」牵挂孩子,一生再也没躺下睡觉。

 2000年6月1日,上海动物园为「版纳」庆生   图源视觉中国
 
甚至许多研究者也认为,因为体型巨大、脏器难以负荷,大象习惯站着睡觉。此次北迁象群给傲慢的人类上了一课,原来在野外,拥有自由的、没那么多人类打扰的、和自己家族呆在一起的大象,是可以席地而卧,享受属于它们的安稳睡眠的。
 
2018年,「版纳」因病去世,享年54岁,一个低于亚洲象平均寿命的年纪。但到了2018年,国人的观念已有了很大改变,野生动物保护理念深入人心,人们不再认为人类剥夺野生动物的自由天经地义,在上海动物园发出「版纳」的讣告后,有了解「版纳」身世的网友评论,「无期徒刑终于结束了」。
 
张立首次看到野生大象的一年之前,那头1995年在思茅地区频频闹事的独象被送进了昆明市动物园,获得了一个正式的、终身的城市编制的同时,也获得了一个人类给予的名字,「中波」。
 
「中波」是个大块头儿,后来也成为昆明的城市明星。在昆明动物园大象馆,「中波」和自己的同伴们都有专属号牌,「中波」的牌子是嫩嫩的紫色,上面人类模拟它的语气,写着一段萌萌的文字:我是个吃货,食量大得惊人,每天要吃100千克食物,长长的象牙可是成年公象的标志哦,在一次争抢中,我把象牙撞掉了一节,伤心了好长时间。
 
以为野生大象「萌」和「可爱」是人类一种一厢情愿的错觉,笼子可以羁押野生动物的躯体,但羁押不了它们与生俱来的兽性。2004年8月8日,「中波」失去自由的第六年,在饲养员清理象粪时,突然发狂,导致饲养员重伤,当天抢救无效死亡。
 
「中波」的伴侣之一「亚明」出生在昆明动物园,是两头野象的后代。2013年2月19日,向来温顺的「亚明」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发作,将伺候它近10年的饲养员当场踩死。
 
野象和野象的后代还会自动进入动物园交换系统,「中波」的七个后代中有两头先后被送到河南河北。昆明动物园走得最远的一头野象名叫「邓丹」,比「中波」早一年入园,2018年4月,「邓丹」被送至拉萨曲水动物园,是目前生活地区海拔最高的大象。

 2021,昆明动物园,「中波」的后代   摄影|卢美慧

 
人类驯养大象的传统也在许多地方有所遗存,大象的「智慧」以屈服于一根带着铁钩的棍子为形式表现出来。西双版纳地区目前仍有大象表演项目,经历残忍训练后的大象,能够表演过独木桥、按摩、单膝跪地、席地而坐等项目,也能在单独付费后配合游客骑到自己身上拍下照片。
 
根据张立团队此前的调查,截至2018年,我国有近40个动物园和野生动物园共饲养了301头亚洲象。也就是说,就我国境内的亚洲象来说,平均每两头就有一头终生生活在动物园中。

常年的调查研究也让张立意识到,孩童时期在动物园里看到的大象,失去了对这种庞然大物来说多么宝贵的尊严与自由。
 
此次亚洲象北迁新闻爆出后,很多媒体前来采访,其中有位记者曾提议,想要在北京动物园完成对他的采访,张立拒绝了对方的要求,他在情感上没有办法接受,人类在剥夺了大象自由的同时,在笼子边上侃侃而谈对这个物种的保护。
 
而大象与人类关系中最为血腥的一页,无疑是象牙贸易。西双版纳地区与缅甸、老挝接壤,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一度盗猎频繁。2016年上映的纪录片《象牙游戏》中,揭露了人类为一己私欲,对大象族群持续了数十年的血腥暴行。该片上映前仅仅5年时间,非洲就有15万头大象死于人类猎杀。
 
亚洲象的数量远少于它们的非洲表亲,但只要市场存在,悬在象群四周的危险就一直存在。1994年,西双版纳有二十头大象被猎杀,震惊世界。最终警方破获了一个51人的特大盗猎团伙,经过调查审判,主犯5人被判处死刑。此前世界上并无判处盗猎者死刑的先例,云南以此为契机,收缴村民猎枪,才遏制住民间大规模偷猎的势头。
 
频繁盗猎也是造成亚洲象外迁可能的诱因之一,张立的学生冯利民早年曾在勐海地区做过七年的跟踪调查,发现尚勇保护区内有明显象牙的雄象寥寥无几,几乎消失。
 
2001年,当地亚洲象开始频繁地向保护区东北方向移动,最终穿越一条南北走向极为狭长的森林连接带,从此一去不返,定居在了勐腊保护区。
 
但是噩运也一路跟了过去,2014年10月16日,一只亚洲象死于西双版纳勐腊县瑶区乡纳卓村委会曼帕村小组东面1500米处的森林中,被发现时已经腐烂。经现场勘查,这头象是被军用枪支猎杀,为了获取大象完整的牙齿,盗猎分子割断大象的脖子,将其头骨挖开,才把埋在头骨中的象牙完整取出。
 
那些年,张立在各种场合呼吁全面禁止象牙贸易,个中酸楚无法细说。那是一群人对一个利润庞大、盘根错节、牵扯众多的国际象牙走私网络的战争。当时有研究表明,因象牙贸易的存在,大象以每年2%的速度在地球上减少,如果不加以遏制,大象很可能在50年内从地球上消失。
 
2016年12月30日,国务院发出《关于有序停止商业性加工销售象牙及制品活动的通知》,通知规定「2017年3月31日前先行停止一批象牙定点加工单位和定点销售场所的加工销售象牙及制品活动,2017年12月31日前全面停止。」
 
张立说,2016年12月30日这天,是他从事亚洲象研究及保护工作以来,「成就感最强的一天」,那天他正在路上开着车,收到朋友发来的信息,他把车停到路边,「号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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