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转载自：国际社会主义前进

斯里兰卡——持续延烧的经济危机

（图：法新社）

经济危机、抗争、反政府游行，这些是当前斯里兰卡社会所展现出来的面貌。从四月开始，斯里兰卡的社会基层与青年学生就因不断积累的经济危机而持续上街抗争。拉贾帕克萨政权内阁尝试在4月3日进行形式上的总辞，但斯里兰卡群众的怒火仍未被平息，甚至越演越烈，抗争规模逐渐扩大！

虽然总理马欣达·拉贾帕克萨（Mahinda Rajapaksa）已于5月9日宣布辞职，但群众的愤怒并未平息。斯里兰卡总统──马欣达·拉贾帕克萨的弟弟──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Gotabaya Rajapaksa）誓言恢复政权之秩序，下令延长宵禁、布署军队甚至允许部队向群众射击。更为重要的是，斯里兰卡的经济并未因此而好转，更糟糕的社会危机仍在后头。

崩溃的经济体系

直到5月19日，斯里兰卡因为无法偿还积欠之7,800万美元，是其独立以后首次出现外债违约的经济危机；不仅如此，这次违约同时亦是亚太地区国家在本世纪的第一次外债违约。

长期以来，斯里兰卡长期就面临到借贷过多、征税过少的财政窘境。报导指出，斯里兰卡政府在2000年中期就已过度依赖借贷来弥补预算空缺，且这些贷款主要来自于高利率、偿还期限更短的国际主权债券（International Sovereign Bonds, ISB），2021年斯里兰卡因ISB而需偿还的利息就已几乎等同该国政府收入：另一份资料显示，斯里兰卡在ISB上的其金额高达118亿美元，在所有外债中占比为36.4%，是斯里兰卡外债的最大部分。

除此之外，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亦曾在2019年推行过灾难性的广泛减税政策，使斯里兰卡的国际信用评级减低，并且减少了其购买外汇的能力。这么做带来的实际影响包括：

一、因为信用评级降低，斯里兰卡政府进入国际金融市场的机会因此而流失，并且失去了对ISB的延期能力，这使得斯里兰卡政府必须开始用外汇来偿还债务，并以此来控制通膨、支撑斯里兰卡卢比（该国货币）的价值。

二、因为收税大幅减低，代表政府的收入也将大幅减低，其收入甚至只占该国GDP的8.5%，且2021年的政府支出为总收入的2.4倍。另一方面，由于旅游业为斯里兰卡三大外汇存底来源之一，其对该国经济有着相对重要的价值。然而，因为新冠疫情所带来的全球经济冲击，加上斯里兰卡政府因收支不平衡而带来的过度支出及货币贬值，使得政府无从协助国内旅游业人员应对冲击，致使旅游业在GDP的占比从2018年的5.6%下降到2020年的0.8%（等同失去了40亿美元的收入），并使斯里兰卡的外汇流入近乎完全中断。

进一步来说，减税政策还带来了更深层次的影响，即加剧了斯里兰卡内在的阶级不平等。斯里兰卡的间接税收约占该国收入的80至82%，社会基层购买消费日常用品的间接征税完全与富豪权贵相同。根据统计，斯里兰卡前20%最富有的权贵阶级将享有全国家庭总收入的一半，而最贫穷的20%劳工家庭只能享有5%。在这样的前提下，累退税非但无助于政府弭平贫富差距，更使该国缺乏优质教育、基础建设缺乏以及医疗保健资源稀缺[1]，而这些因素又会回过头拉大不平等及劳动力素质衰退导致的经济问题。

为了防止外汇流出，拉贾帕克萨政权甚至在2021年试图禁止化肥进口，并要求农民在缺少资源和技术的前提下使用有机肥料进行栽种，此举直接导致斯里兰卡农作物的产量减低，使粮食成本上升，更让政府必须花费所剩无几的外汇来进口更多食物。

斯里兰卡的经济危机仍在持续冲击着基层的民生（图:100 KNOTS）

帝国主义强权所扮演的角色

上述提到，斯里兰卡的外债构成了本次经济危机的主要因素，因此，我们势必也得解析斯里兰卡在国际地缘政治中的地位，进而了解各个国家在这场经济危机中的角色。首先，不同于诸多媒体所不断强调的「中资导致斯里兰卡破产」之论调，在我们上述的资料引证中，中国贷款仅为10.8%，其并非斯里兰卡最大的债权对象（最大债主为全球资本市场，占比为47％）。然而，这并不代表斯里兰卡与中国不存在政治上的联系。

斯里兰卡作为中国一带一路战略的重要锚点，其对中国在印度洋上的战略布署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但另一方面，中国在斯里兰卡所推动的基础建设方案，却与斯里兰卡群众的利益背道而驰。最著名的例子即为由中方所出资的汉班托塔港，中方出资占为惊人的85%。然而报导指出，这座港口不仅没有为拉贾帕克萨政权换来大笔收入，甚至使其在六年内亏损了3亿美元，最终必须以99年的租约提供给中国公司；与此同时，一座由中方出资两亿美元所打造的机场，也曾被称为「有史以来最空旷的机场」，其使用频率低到甚至无法支付电费。

以上信息正是诸多媒体所称的「中国债务陷阱」之实质面貌。自经济危机爆发后，尽管斯里兰卡当局不断呼吁中方调整已有贷款，但中国却没有积极地面对斯里兰卡的债务危机，仅表示可以提供更多贷款而不愿意减低债务，其主要考量在于中方并不希望一带一路下的资金贷款有延期的先例。

斯里兰卡现任总理威克瑞米辛赫（Ranil Wickremasinghe）就已坦言，斯国至今仍未收到中国的15亿美元信贷额度，且中方对斯里兰卡政府所要求的10亿美元贷款也没有正面回覆。与此同时，美国国务卿布林肯也在6月13日与威克瑞米辛赫的通话中表示，待斯里兰卡完成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谈判后，美国将保证对斯里兰卡的投资。早在4月12日，中国就已对斯里兰卡寻求IMF的协助表达不满，其原因在于担心斯里兰卡的贷款进一步减值；而美国的介入也将使得情况更加复杂。

由于中国在斯里兰卡的政治影响力不断扩张，使得与斯里兰卡邻近的印度愈发感到担忧，而中国对斯里兰卡经济危机的不作为，也使得印度有机会介入斯里兰卡的政局。具报导所述，印度提供了超过30亿美元的援助给与斯里兰卡，同时预计提供化肥给予斯里兰卡的农民，协助其解决国内的粮食危机。

实质上，这些援助不过是强权博弈当中的工具。在5月24日的美、日、澳、印所召开的「东京峰会」中，其主要之会议内容在于遏阻中国在印太地区的政治影响力。对于无法从中国获得贷款援助的斯里兰卡来说，提供该国援助、增加在斯里兰卡的投资，也就意谓着减低斯里兰卡对中国的经济依赖，以及削弱中国在斯里兰卡的政治影响力[2]。

但是，东京峰会中的成员国──包括日本与印度──不少都是斯里兰卡的债权国之一，正如我们在上述资料中所列出的举证，日本同样占有斯里兰卡债务的10.8%。因此我们可以相信，美国及其盟友介入斯里兰卡的危机，一方面是为了打压中国，另一方面是为了其债权利润。

更进一步来说，正是由于北约军备东扩所引起的乌俄战争，以及全球疫苗不平等所加重的新冠疫情，使得全球供应链受到了剧烈的冲击，最终恶化了后进国家的债务问题。联合国的资料同时也表明，因为乌俄战争和疫情的影响，目前已有107个国家中的17亿人正饱受粮食／能源价格提升和紧缩政策的痛苦，其中超过5亿人已陷入贫困。这就说明斯里兰卡的经济危机并不是例外，而是因为糟糕且错误的国家政策加上国际局势的紧绷，使得社会陷入在巨大的风暴中！

群众的愤怒

直至现在，斯里兰卡的社会大众正面临着粮食、医药和石油等民生用品的短缺，这形成经常性的停电以及基础设施的停摆。报导表示，斯里兰卡已在5月20日关闭所有私立学校，甚至要求非必要公务员停止工作。不只如此，更传出财政窘迫的斯里兰卡政府因为发不出工资，使得国家劳工被迫「获得」五年的无薪假的新闻。斯里兰卡中央银行的数据亦表明，以全国消费者物价指数（NCPI）衡量的斯里兰卡总体通货膨胀率为21.5%，比起去年同期上升了16.4%。而有专家指出，斯里兰卡实际上的通货膨胀率实际上是官方统计的六倍以上！

群众的愤怒已因为经济危机而积攒到了新的高峰，进而爆发了大规模的街头抗争。劳工阶级也在抗争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如同我们先前所描述的，由一千个工会所组成的大罢工，更被称为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罢工，共有数以百万计的劳工参与在其中。另外在5月9日，在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科伦坡港、国立医院及邮政等产业工人也发起了罢工。

然而相当可惜的是，工会所举行的罢工并不是要争取劳工的生计，而是为了消除劳工的愤怒。直到5月11日，因为拉贾帕克萨政权的施压，工会最终取消了进一步总罢工的诉求。工会召集人甚至表示「让希望利用当前危机的人，有机会利用罢工是不对的」，并导致各工会因失去目标而产生混乱。这样的举措自然给了拉贾帕克萨政权更多喘息的机会，同时也扼杀了抗争升级的可能性。最重要的是，因为工会决策的错误，斯里兰卡的劳工仍旧得既须生活在水深火热的危机之中。

群众与各产业劳工依序发起罢工，要求政府为经济危机下台（图:The Sun daily）

正确的方向

斯里兰卡的经验向我们证明，资本主义下的危机往往是环环相扣且充满矛盾的。无论是斯里兰卡内部的错误政策，还是整个国际客观局势所带来的压力，进而使得原先就拥有外债问题加重了经济危机的压力，这些因素都使得斯里兰卡陷入在巨大的社会灾难之中。

截止目前，斯里兰卡的社会抗争仍在继续进行着，而拉贾帕克萨政权则通过宵禁、自由开火令来企图打击群众运动。这无疑表明，拉贾帕克萨政权仍在试图捍卫其家族的权力，并企图藉由武力扑灭因生活困顿而引爆的群众怒火。可是，群众的愤怒并未因此而熄灭，我们仍能看到抗争的力量正在持续积累。

另一方面，无论是中国还是亲美阵营的势力，都想藉着斯里兰卡爆发的危机来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政治势力。对于中国而言，斯里兰卡仍是其不能不放弃的一带一路战略要冲，尽管其并没有提供斯里兰卡更多的经济援助，以至于美国阵营的美国、印度等国可以「趁虚而入」，但这并不表示中国在斯里兰卡的政治影响力就会被完全根除。进一步来说，中国的考量仍是建基在对一带一路的巩固上，使其更有能力透过一带一路计划扩大中国帝国主义的影响力。至于斯里兰卡的经济困境应如何解决，则非中共政权的首要考量。

与之相对的，美国与其盟友则企图削弱中国在印太地区的实力，并以一种「更人道、更民主」的姿态尝试介入斯里兰卡的经济困境。可就如同我们前面所述，美国及其盟友的作为是相当虚伪的，因为正是欧美势力在东欧所挑起的战火，才使得斯里兰卡与其他贫困国家进而背负到更大的外债压力。而我们也必须再次强调，东京峰会上的日本与印度同时也是斯里兰卡的债权国。这就说明，日、美等国更是倾向将斯里兰卡当作打击中国的武器，而不是真心诚意地想协助其解决债务问题。

工会的例子也证明了，斯里兰卡劳工阶级需要有独立的政治势力，进一步争取自己的民主权利。工会的退缩以及其不愿意延续罢工的意象，恰恰表示工会官僚对工人抗争力量感到畏惧，故选择支持拉贾霸克萨政权「维稳」社会秩序。这样的背叛并不是偶然，我们可以在无数的历史经验中看到，当抗争走向尖锐化之时，工会的背叛与堕落往往是劳工争取民主权利的阻碍。

以上种种分析，说明了斯里兰卡的人民为何不能相信任何一个帝国主义势力，同时也应以独立的阶级势力去组建一个工人政党，才能挑战拉贾帕克萨政权。斯里兰卡的劳工与青年们必须明白，这个党的存在不仅是为了选举，更是要让无数社会基层有能力将彼此的阶级利益所汇集在一起，进一步让争取基层民主与生计的抗争运动得以扎根在社会之上。直到这个阶段，斯里兰卡的抗争运动才能一劳永逸地避免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而是能真正走在正确的方向与道路上。

[1]根据资料，斯里兰卡2010至2019年的教育与医疗支出平均仅占GDP的1.4%与1.8。

[2]这份资料更好地帮助我们理解了东京峰会与斯里兰卡的关联性。内文提出，四个国家应在斯里兰卡的政治与经济危机中发挥出更积极的正面作用，并强调四国在新兴的印太架构中的相关性和实力。这里所指涉的新兴太平洋架构与实力，也就是遏阻、挑战中国在印太地区的既有政治张力，并展现出四个国家在该地区的政治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