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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学”的三大泡沫

2017-5-22 22:32| 发布者: 龙翔五洲| 查看: 2246| 评论: 0|原作者: 韩少功|来自: 观察者网

摘要: “文革”是一个事实和情绪的巨大总量,交织了数亿人太多的纷争和尴尬,沉浮和恩怨,遗忘和夸张,以至任何判断都可能挂一漏万。事情已过去三十多年,但三十多年后的有关争议不是更少,而是更多;不是更缓,而是更烈;不是更精确化,而是更口水化……已从反面证明了这一难度。

道德化

道德化是“文革”研究中另一个普遍的毛病。

与马若德和费正清的看法不同,生于比利时的勒斯(Simon Leys)在《主席的新衣:毛和文革》[Chairman’s new clothes: Mao and the Culture Revolution, Allison Busby,1981。]一书中认为:中国的“文革”除了名称,与“革命”和“文化”统统无关,纯粹是欺世盗名,不过是毛泽东感到大权旁落,为了夺回权力,不惜发动运动,于是把中国推入万丈深渊。

这位译过《论语》的汉学家其实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特别是听多了一些宫廷故事,满脑子都是大人物晃来晃去,都是他们威风凛凛的排场,一旦发现他们的说词大而不当,高调不实,离奇古怪,有东没西,几无学理逻辑和务实关切,人们的“权力斗争”印象便肯定更为深刻。

在一个大争之世,一口咬定所有人都在干坏事,对于干过坏事或想干点坏事的人来说,当然也是方便的自我心理宽慰。

政治人物并非圣人,因利益、面子、意气、人脉关系等发生相互磨擦,继而发生挤压或对撞,都实为寻常,与市井纠纷和家长里短没有太大不同。政治高压下的个人安危,滋生各种抱团和依附的生存策略,滋生派别之间的争权夺利,也确实构成了“文革”面貌的一部分——在运动后期尤其如此。不过,说毛泽东曾“大权旁落”,活在中国的人恐怕打死也不会相信,特别是在“文革”之初刘少奇、邓小平等已被边缘化的情况下,更不符合事实。更重要的是,把一部十年或三十年的大国史仅仅归因为权争,归因为个人的心理阴暗和欲望变态,归因为领袖的道德败坏,不仅过于通俗化,接近茶馆龙门阵的口吻,而且很容易让人想起“文革”时代的宣传。在那种宣传里,在有关小说、电影、展览馆里,坏事都是坏人做的,坏人都必做坏事。蒋介石生有梅毒,宋美龄奢侈得天天用牛奶洗澡,刘少奇早就叛变投敌,布哈林是个阴险的谋杀犯,美国兵只会泡妞喝酒并且撅起屁股战场逃命,地主都獐头鼠目或青面獠牙,国民党女性差不多都是妖艳风骚的烂货……这种把对手妖魔化的习惯,哪怕经过后来数十年的文化淘洗,直到今天仍余迹尚存,足见顽疾难治[如王朝柱编剧的某些革命历史题材影视片,造神旧习仍多。出版于2009年的《二十世纪中国史纲》,金冲及著,虽在内容和文风上有很多改进,对蒋介石等人的妖魔化仍有残痕。]。

一些左翼人士怀念红色文化,但他们不明白,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一报还一报,徒弟打师傅,红色文化中多见的妖魔化这一飞去来器难免伤己。想必是打小就熟悉政治宣传,出身于红色官员家庭的张戎继一本《鸿》在西方引起轰动,再度与其英国丈夫哈利代(Jon Halliday)联手,推出新作《毛:不为人知的故事》[Mao: The Unknown Story by Jung Chang and Jon Halliday,Jonathan Cape,2005。],把颠倒版的妖魔化又一次顺溜溜地回报给故国。在这本书里,毛泽东一伙被写得一生坏透了顶,集杀人狂、二流子、阴谋家、贪污犯、神经病之大成,似乎新中国不过是这一类魔头的偶然得手,靠一路造假最终登上了不那么“假”的天安门,靠一路使坏最终把中国折腾成“坏”到了家的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以至美国耶鲁大学汉学家史景迁(Jonathan Spence)后来在《纽约书评》的长篇书评中,也认为该书最大的败笔是材料可疑。热烈吹捧该书的《纽约时报》专栏作家纪思道(Nicholas D. Kristof),在《纽约时报书评》上也不得不留下一笔:他担心有些材料可能出自伪造[转引自香港《亚洲周刊》2005年第48期。]。

捕风捉影,有罪推定,信口开河,道德诛心,使一场严肃的反思可能降至大字报水平,沦为八卦和扒粪。于是历史清算成为一个半拉子工程,反增了清算的难度。与其说这是批判“文革”,不如说这是暗中延续“文革”中常见的思维方式和言说风格。擅长此道的京夫子,著有《毛泽东和他的女人们》《中南海恩仇录》《北京宰相》[台湾联经出版社于1990年代陆续出版。]等畅销书,原笔名古华,曾以长篇小说《芙蓉镇》获大奖,其才情一度广获赞誉。他来自湖南郴州乡下一偏僻之地,以至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古怪方言让我难懂,在省城里看个电影或买双鞋也得求人带路。但这一份土特产到加拿大后变身为秘史专家,一举揭发出红墙里的秦始皇和西门庆,还能以“他想”“他突然想到”“他心里明白”一类话,把描写对象的脑神经信号悉数挖出公之于众,实让人惊奇。有一次,我随着他的描写进入中南海,过新华门后便成了瞎子——门内的路径、楼台、花木、器物的形貌和位置一片空白,似乎当事人都是直接从大门外一步跳进密室,在无形无貌的真空里生活,于是不能不让人怀疑作者是否真进过这张门,京夫子的“京”是不是一枚假商标。吕正操老人曾对我说:“我当铁道部长那时,脱离身边人员的视线二十分种,也得报告国务院办公厅的。一个国家首脑怎么可能独自走出中南海西便门,撑一把雨伞,戴一个口罩,坐上公共汽车,跑到居民区去会情人?”[吕正操指艾蓓《叫父亲太沉重》中的情节,该书由香港明报出版社1984年出版,为诸多“揭秘”红墙道德内幕的流行作品之一。]

从一个土夫子变成京夫子不难,当上历史神探却非易事。我在乡下遇到的一位喜欢抬杠的人,对毛岸英“镀金”一说也大不理解。说到毛泽东当年送儿赴朝参战,这位农民说:“他还要镀金?他还用得着镀金?不是说他老爹当朝圣上么?一个东宫太子,就算睡上几十年,耍上几十年,谁敢不让他接大位?为何偏要送他去打仗?”

老汉所知不多,比方不知去北京该翻几座山,更不知当时朝鲜战场的制空权尽在美军一方……但这类土夫子的日常逻辑正支撑另一些想象。

我不是什么知情者,也不愿意参与这些想象。我只是看不出神圣化与妖魔化之间的无聊打杀有何乐趣,看不出圈占公帑或猎取版税的商业策略有何不同。我只是怀疑那种纠缠于离婚、薪水、疾病、稿费、房产、后人吃啥喝啥[关于毛泽东后人的情况有各种传说,其中有知情者称他们并未大富,甚至十分清贫,如简妮《近期李讷三访》文,载《海南纪实》杂志1989年第8期。]的喋喋不休,怀疑那种长舌妇和民间神探,对于历史反思有多大意义。

当然,道德这事很重要。道德是历史过程中时隐时现的强大引力,但具体到个人评价,道德与政治似乎并不能重合为一把尺子,倒像是纵横两个坐标。换句话说,道德尺子能量出这一派的A型和B型不一样,那一派的B型和C型大不同,但如果要把善恶分别挂钩某种政治站位,实行对口管理,特别是在公众利益出路不大明朗时,则可能有点冒险。硬要划出这种链接线,则一定自添其乱。马丁·路德·金算不上操守严谨。作为一个牧师,他通奸和嫖妓。作为一位博士,他抄袭和剽窃。这些在美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他领导的民权运动仍无可否认。军阀吴佩孚不抽、不喝、不嫖、不赌、不贪、不占,人称“六不总理”,连他的敌手如董必武等也承认他治军有方,律身有则,统兵数十万却一生“没有私蓄,不置田产,有清廉名”[见董必武文《日寇企图搬演新傀儡》,载1939年2月《群众》周刊。]。但这位大善人对抗北伐和反对共和,仍是负面政客形象,在人们的记忆中逐渐黯淡。

造神者与擒妖者如何对付这一份人的复杂?目光再放远一点,伏尔泰、卢梭、华盛顿等同样在个人品行方面留下了巨大争议,留下一大堆关于情妇和私生子的闲话[传伏尔泰被富婆包养,卢梭有不少私生子,华盛顿蓄有不少奴隶,都属于私德有亏。],他们在政治或文化方面的卓越建树却很少被后人怀疑。有关研究者似不会拿几个道德标签贴来贴去,把历史变成一种善恶排行榜,一种好人好事大评比,一种道德偶像的十进五或五进一。

说到这个份上,即使一个毛泽东所受到的品行指责全部算数,全部入账,对“文革”的反思是否就算大功告成? 

韩少功 |“文革学”的三大泡沫-激流网毛泽东手书庾信《枯树赋》: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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