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章里,我不准备写我的罗曼史;以后有机会写另一种性质的回忆录时再去写它。但我要写别人的罗曼史,与政治有关的罗曼史

【恋爱与革命】郑超麟:不聊自己的罗曼史,专话先烈们的”八卦”篇-激流网恋爱与革命

“少年共产党”,从开始组织起到我离开法国为止,是那么缺乏诗意的,以致没一件罗曼史。原因很简单:没有女同志。蔡和森的妹妹蔡畅,那时尚在法国,她是否参加我们的组织,我不记得,总之两次大会都没有她,我常往巴黎也未曾见她。她的爱人欧阳泽是我的读哲学的朋友之一,在里昂大学运动中被驱逐回国的,她的母亲不喜欢欧阳泽,却看中了李富春,迫她在法国和李富春结了婚。我在莫斯科时,欧阳泽探听人说蔡畅也在莫斯科,就寄了一大本日记来给蔡畅看。我们收下了这本日记,那真是一字一泪。欧阳泽在患肺病,在吐血,但一心忘不了留在法国的爱人,又听到许许多多可忧虑的传说。他在日记里,从同居生活的回忆起,到生死观的问题止,都说到了。我怀疑字里行间沾染着血迹——从肺里吐出来的血。一九二六年春,我在上海第一次看见蔡畅,她刚从莫斯科回来,我向她提起这本日记,她只淡淡一笑。

【恋爱与革命】郑超麟:不聊自己的罗曼史,专话先烈们的”八卦”篇-激流网1941年蔡畅与李富春在延安

在莫斯科也没有女同志,这话是说,当我在莫斯科时候,那里还没有中国女学生。从某些人的绰号里可以看出当时的同学如何盼望国内送女学生来。任弼时的绰号就叫做“女学生”,王人达叫做“妇女代表”,同李慰农叫做“农民代表”相映成趣。王一飞介绍陈乔年(陈独秀之子)给外国同志,说这是Kutauruka (中国女人)。东方大学有高丽女人、波斯女人、印度女人、高加索女人,等等,独没有中国女人。我们都觉得没有光彩。卜士奇回国,一到北京,便向何孟雄夫人缪伯英进攻,闹了很大风潮,连我们在莫斯科都听到了这风潮。他到上海又向沈玄庐的媳妇杨之华进攻,但没闹风潮。国内的同志觉得从莫斯科回来的人如同饿鬼一般,幸而卜士奇后面回来的,即我们一批人,比较文明些。事实证明,我们并未比国内同志有更多的性饥渴。

我们这批人回来好久没有人闹恋爱问题。那时仿佛是对于五四初期恋爱神圣观念的一种反动。蒋光赤代表那种五四观念,我们都嘲笑他。他和河南一个女学生通信多年,两人关系好似恋爱小说里面的。他很得意向别人说起这件事情,但没有人欣赏他。我们都以为“恋爱是小资产阶级的”,与五四运动初期相反,从俄国回来的人大多不反对家庭代定的婚姻了。薛世纶请假回家去结婚,留在湖南工作。何今亮从海参崴来参加第四次大会,顺便回家结婚,而且洞房花烛。任作民回家,带了他的夫人出来,一位很贤惠的夫人,一九二六年病死于上海,我因为疏忽,见面时未曾向他表示吊唁之意,惹得他大不高兴。任弼时“女学生”,回去湖南结婚,带了他的“小老婆”出来上海——不是一般意义的小老婆,而是一个既矮又小的女孩子,她在中央各机关之间传递文件,显得很能干。

我回国后,党内第一件恋爱大风潮是张太雷闹的。当事人都不是回国的莫斯科学生。江浙战争停止后,太雷把他的母亲、老婆、孩子送回常州去了,自己一个人住在慕尔鸣路房子里,夜里在民国日报馆当编辑。此时,中央宣传部连同《向导》报编辑部都搬走了,瞿秋白和杨之华恋爱成功,另租房子同居,慕尔鸣路空出许多房间。施存统一家便搬来居住。这是一个大学教授的家庭,有太太,有孩子,客人来时很有礼貌招待,过新年还打麻将。存统聚精会神对着麻将牌,慕尔鸣路房子改变了过去布尔塞维克巢穴的作风。


可是,渐渐地张太雷和王一知(存统夫人,存统在《觉悟》上发表文章,常用她的名“一知”或“半解”)谈得投机了,二人常常去逛大世界或天韵楼。有一天夜里,在民国日报馆编辑室里,存统伏案号啕大哭,哭了很长久。叶楚伧、邵力子摸不着头脑,存统自己又不肯说。不久,一知就和太雷正式同居了。太雷此时是CY新任总书记,我知道有许多人攻击他,使他不能安于工作,但我不知道是哪一部分同志攻击他,也许是上海大学学生。有个时候,我听说,中央要派他去外蒙古,做中国共产党常驻代表。秋白说:这是充军了。由秋白说情,这位CY总书记派去广州替鲍罗廷当翻译。他携带一知同去,存统的孩子也去。存统跟发了疯一般。这是一个神经质的人。他住进医院,上海大学女学生钟复光写信给他,表示同情和愤慨。慢慢地,这位施光亮先生就“复亮”起来了。

上面说过,这是我回国后第一次看见的恋爱风潮。后来,我在武汉同太雷一道工作时,我们曾解决湖北省委组织部一个姓魏的干事的恋爱问题。太雷提出一个原则,说:“恋爱只要不妨害政治,就是私人的事情,团体不来干涉。”我抬起头来向太雷看看。别人自然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他们也不知道太雷这话的一切含义,因为他们不知道太雷自己的恋爱史。

上面既然提到瞿秋白和杨之华,那就不妨说说他们二人的恋爱史。两人恋爱成功在太雷闹事以前,但确实没有“妨害政治”。那时,杨之华漂亮,温柔,聪明,能干,但已是沈玄庐的媳妇。在法国与我同属于“图书馆”的无名(吴明)于里大运动中被驱逐回国,在上海主持青年团中央的工作。一次,青年团召集什么会议,上海不方便,沈玄庐叫他们去萧山开。无名被杨之华的美色所迷,几乎发疯了,写了许多绝望的情书。可是杨之华不理他。沈玄庐大发脾气,说“共产党内有拆白党”。沈玄庐第一次退出共产党,与这件事不无关系。可是,他的儿子和媳妇并不相爱,沈剑龙爱了一个高丽姑娘,冷淡了杨之华,之华遂给她的女儿取名“独伊”,以表示她的悲哀,而且自己离家去上海大学读书。秋白此时新丧偶,他的爱人姓王,是丁玲(当时名蒋冰之)的朋友,害肺病死了的。他和之华怎样恋爱起来的,我们都不知道。有一天,约在黄仁案发生,秋白和何世桢同时离开上海大学以后不久,我们晨起读报,忽然看见《民国日报》上有三个奇特的广告:一是“某年某月某日起,沈剑龙和杨之华脱离恋爱关系”。一是“某年某月某日起,瞿秋白和杨之华结合恋爱关系”。一是“某年某月某日起,沈剑龙和瞿秋白结合朋友关系”。那时,上海小报中最有名的《晶报》,由主笔张丹斧(丹翁)执笔评论此事,但把当事人的姓名都改换了。沈剑龙改为审刀虎,瞿秋白改为瞿春红,杨之华改为柳是叶,沈玄庐改为审黑店,上海大学改为一江大学,商务印书馆改为工业印书馆。我们以后好久都叫秋白做春红。有一天,我到秋白和之华的新家去,说话间来了一个人。他们介绍说:“这位是剑龙”。秋白同他亲密得如同老朋友。之华招待他,好像出嫁的妹妹招待嫡亲的哥哥。后来,之华有一次对我说,剑龙为人高贵,优雅,她自惭庸俗,配不上他。沈玄庐则没有儿子那种度量。玄庐背后骂秋白:“这个人面孔狭窄,可知中心奸狡。”不久之后,玄庐再度退出共产党了,不能说同这件事没关系。但即使没有这件事情,玄庐还是要退出共产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