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远航一号 于 2022-8-22 21:18 编辑
阿尔都塞 | 论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优先性【法】阿尔都塞著 吴子枫译
【译者按】 本文是阿尔都塞重要遗著《论再生产》一书的附录,是阿尔都塞批判“专家治国论意识形态”的核心文本之一。该文提出了一个特别重要的论点:“在构成了某种生产方式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特定统一体中,是生产关系在现有生产力的基础上并在其规定的客观限度内起决定作用。”阿尔都塞认为,列宁和毛泽东领导的革命实践本身,就是对这个论点的有力证明。而全部革命的合理性,也必然是以这个论点为前提的。不承认这个论点,就必定会陷入“生产力决定论”,也就是陷入历史“宿命论”,必然会使“革命”成为多余。以此出发,阿尔都塞还详细分析了马克思关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关系的经典表述,指出了其中无意识地所包含的黑格尔唯心思想。阿尔都塞还以这个论点为参照,对斯大林的苏联与毛泽东的中国进行了尝试性的分析。
这个论点是绝对根本性的,它可能是社会主义运动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中某一部分的关键所在,因此必须让事情尽可能清楚。 为什么是尽可能清楚而不是完全清楚?为什么要有这个限制,要有这种保留?因为: 1、事情本身并不清楚,而且由于亲身经历了的那段历史,不少马克思主义者和共产主义战士很难在自己头脑中把它搞清楚。 2、除了这段历史所造成的迷乱之外,还因为他们受到了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影响,这种本质上是“经济主义”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不停地向他们灌输(甚至强加)虚假的显而易见性,即一切归根到底取决于生产力,特别是取决于“科学和技术的迅猛发展”,取决于我们将要见证的“奇迹般的突变”(原文如此)。 3、因为,说来遗憾,马克思的有些著作极其含糊不清,其中(不用过多列举)首推1859年出版的著名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这个文本一直以来都是第二国际和斯大林的圣经。 4、因为这个问题在理论上很难通过一种得到精心设计的形式陈述出来,因为这样做需要时间和精力。 作出这些说明之后,我要以明确的形式将这个论点表述如下:“在构成了某种生产方式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特定统一体中,是生产关系在现有生产力的基础上并在其规定的客观限度内起决定作用。” 【241】这马上就会遭到口诛笔伐。所以我还是自己来展开这场论战吧。 确实,马上就会有人用马克思的著作来反对这个论点。首先是用《哲学的贫困》(1847)中那句众所周知的话。马克思在《哲学的贫困》中说:与水推磨机相应的是封建制度,与蒸汽磨相应的是资本主义[1]。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是生产力依照其“发展阶段”为自己生产出其生产关系,即与那些生产力相适合的生产的关系。一切生产力的革命,都会造成与先前生产关系的不相适合,从而会引起生产关系的革命,以使新的生产关系与新的生产力之间获得新的(完全一致的)相适合。 这些都清清楚楚地写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该“序言”于1859年由马克思本人发表,因此可以认为其中的观点为他本人所认可)。我以狄茨(Dietz)出版社(《政治经济学批判》第13-14页)的德文文本为基础,将“序言”中最重要的段落翻译如下:
“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合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社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同它们一直在其中运动的现存生产关系或财产关系(这只是生产关系的法律用语)发生矛盾。于是这些关系便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变成生产力的桎梏。那时社会革命的时代就到来了。随着经济基础的变更,全部庞大的上层建筑也或慢或快地发生变革。……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242】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所以人类始终只提出自己能够解决的任务,因为只要仔细考察就可以发现,任务本身,只有在解决它的物质条件已经存在或者至少是在生成过程中的时候,才会产生。大体说来,亚细亚的、古代的、封建的和现代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可以看作是经济的社会形态演进的几个时代。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是社会生产过程的最后一个对抗形式,这里所说的对抗,不是指个人的对抗,而是指从个人的社会生活条件中生长出来的对抗﹔但是,在资产阶级社会的胎胞里发展的生产力,同时又创造着解决这种对抗的物质条件。因此,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就以这种社会形态而告终。”[2]
一个细节:文中的斜体[3]不是马克思所为,而是我本人所为,大家稍后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个说明:问题不在于对这个如此简短的、必然是极其浓缩的文本进行不合时宜的指责。可是,我们会注意到,这个文本既没有明确地提到国家,也没有明确地提到各社会阶级,甚至没有哪怕隐含地提到阶级斗争。然而《共产党宣言》早就断言过,阶级斗争在全部人类历史中,特别是在“社会革命”中起着“火车头”[4]的作用。但“社会革命”在这里只是在论及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的时候被提及。不能将这种奇怪的沉默仅仅归之于表达上简洁的需要。 另一个说明:这个文本实际上是马克思阐释了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的唯一文本,正因为如此,它才成为经典。斯大林在其《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一书中几乎逐字逐句地重复了它。而与此相反,据我(有限的)了解,列宁在其思考和行动中,从来没有把这个文本置于核心位置,也从来没有把它当成圣经来推荐,哪怕是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极其节略的圣经。他只引用过其中一些无可争辩的段落。 最后一个说明:从马克思与恩格斯的通信中我们得知,出于偶然,马克思曾在1858年带着惊叹“重读”了黑格尔的《大逻辑》[5],在我看来,《大纲》[6](其注明的写作时期是1857-1859年)中表现出来的黑格尔的影响,在这篇“序言”中是非常明显的。【243】我想提醒大家,八年之后,《资本论》发出了完全不同的声音。 以下就是我的论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