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发现,资本主义先进的一面是解放了生产力,但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本身不但驾驭不了解放出来的生产力,反而成为生产力进一步解放的桎梏。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的外在表现正是生产过剩。由于生产过剩,过剩的生产能力必然要寻求宣泄出口,从而造就了资本主义不同于其他社会形态的特点。例如,“与以往的一切经济制度都不一样,对经济增长的无限追求是资本主义制度一个最基本的特点。”(第36页)一国的市场当然不可能容纳得下无限增长GDP,于是资本主义必然要走向全球化,“世界资本主义体系的本性就是不断扩张。”(第51页) 中国曾是资本主义扩张的受害者之一。清朝与英国之间的鸦片战争(第57页),现在一般都作为“落后就要挨打”的例证。这种看法可能失之肤浅。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角度看,鸦片战争其实是两个病人之间的战争——“东亚病夫”对“英国病人”。清朝患的是常见的老年病,英国患的是一种新型疾病,症状是不扩张就要死。英国军队不远万里到中国打仗,不为占地盘,也不为抢财物,只为逼迫对方开门做生意,这是传统智慧理解不了的。只有明白了资本主义不扩张就要死,才能抓住这种具有鲜明资本主义特色的新型战争的本质。 当时的中国自恃“天朝上国”,面对远方“蛮夷”的挑衅,还要打一下才认输。同一时期的日本,连打一下的底气都没有。1853年,美国海军将领马休·佩里率领四艘黑呼呼的军舰到达日本,要求开放贸易,否则就要开炮。日本人一看,就知道自己那些只会舞刀弄剑的武士根本不是对手,只好乖乖地打开了门户。 在资本主义早期扩张阶段,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就是这样倚仗坚船利炮向其他国家强行推销自己的“普世价值”,逐渐形成一个由中心、外围和半外围地区构成的世界资本主义体系。那些外围和半外围地区引进了资本主义制度之后,自然也会产生贸易扩张的要求,于是渐渐形成了由外围和半外围向中心反向扩张的潮流。反向扩张的武器当然不可能是坚船利炮,而是“向底线竞赛”。“‘向底线竞赛’的意思是,在新自由主义时代,广大的外围国家和半外围国家为了相互竞争在世界市场上的地位,竞相压低劳动者的工资,竞相取消各种政府管制,竞相为跨国公司提供低廉的资源,任由资本家剥削工人、破坏环境。”(第118页) 资本主义不增长就死、不扩张就亡的本性,使得生态平衡根本就是个可望不可及的幻想。“生态可持续性要求人类生产和消费活动所产生的各方面环境影响都必须限制在一定数量以内。但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人类总的经济产值不断增加。”(第209页)换言之,资本主义的发展除了马克思早已论证的制度瓶颈之外,现在又逼近了生态资源的天花板。生产过剩之所以成为问题,是因为1%与99%的两极分化。生态破坏和资源枯竭之所以成为问题,是因为异化的资本俨然成了人类社会的最高主宰,现世的财富已经难填欲壑,还要把疯狂的黑手伸向子孙后代。所以,悖逆天理人伦的资本主义,不但非死不可,而且早死早好。 当然,资本主义是骂不死的,好在它会自己找死。资本主义在其发展过程中,已经经历过多次大危机,但每次都能起死回生。然而这一次的确不同。这一次,资本主义全球化已经完成,资本扩张的触须已经伸进地球的每一个有利可图的角落,经济已经增无可增,市场已经扩无可扩。正如本文开头提到的种种乱象所揭示的,资本主义实际上已经进入濒死状态,一切作为都只是本能而徒劳的挣扎。地球人即将见证的是,一个曾经如日中天的社会形态,竟然会被自身过剩的生产能力活活憋死! 不久以前,资本主义阵营曾兵不血刃地取得冷战的完胜。苏联垮了,东欧变了,甚至连古巴也坐不住了。谁知就在很多人都误将回光返照当成历史的终结时,资本主义世界又犯了经济危机的老毛病,缠绵病榻近十年仍未见好。是否还有救?这个问题对于一般人来说,可能要多年后才会看清,《资本的终结》现在就来揭开谜底,确实有点振聋发聩。更大的麻烦还在于,这本书会让人们蓦然惊觉,原来我们正处于资本主义即将失败,而苏联式的社会主义已经失败的当口,未来的世界是什么样,完全没有现成的答案!不过,这正是此书浅易行文风格背后蕴涵的深意:只有认清我们面对的困境,才有可能丢掉幻想,重新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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