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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俞聂 于 2023-12-8 12:32 编辑
转载者注:作者在本文中反驳了对马克思关于共产主义社会设想的普遍的庸俗化理解——共产主义主义社会建立在经济增长的基础上,将是物质财富极大丰富,包括工人阶级在内的全人类可以不受自然限制地满足无限欲望。相反,作者通过重读马克思在《资本论》《哥达纲领批判》中的经典论述指出,在共产主义社会中,“财富”将不再只是表现为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庞大的商品堆积”,而是用人类潜能的充分和持续发展来衡量。共产主义社会将通过社会计划和管理来阻止无限制的经济增长,同时,通过基础服务和公共支出而扩大共同财富,使人们能够获得美好生活所需的基本物品和服务,而无需通过延长工作时间来不断追求更多收入。这就减轻了无休止的竞争带来的压力,在没有市场竞争和无休止的资本积累压力的情况下,自由联合起来的劳动和合作生产将每天的工作时间减少到只有三到六个小时。这将为休闲、健身、学习和恋爱等非消费主义活动留出充足的时间。
共产主义的庸俗理解者无法想象“去增长”或者“经济不增长”,而作者在本文中强调,去增长的共产主义将减少生产不必要的东西,减轻自然环境的负担。未来可能不需要通过提高生产力,而是通过重建共同财富——使人们能够更加稳定地生活而不必承受屈从于工资劳动制度的压力——就能够缩小必然王国。一方面,缩短工作日是扩大自由王国的先决条件,另一方面,更加公平地分配和再分配收入和资源也可以在不增加生产力的情况下缩短工作日。通过减少广告、营销、咨询和金融等部门不必要的生产,也可以减少不必要的劳动力和过度消费。从持续性的广告、有计划的报废以及无休止的市场竞争中解放出来,就为更多主动进行的“自我限制”的生产和消费提供了空间。这种自我限制有助于有意识地缩小当前的“必然王国”,它实际上由大量不必要的事物和活动组成,只是资本积累和经济增长的“必要条件”,而不是“个人的全面发展”的“必要条件”。马克思认为,人类可以有意识地组织自身与环境之间的物质变换互动。这意味着他们会有意识地反思自己的社会需求,并在必要时加以限制。
原文提要:通过分析《资本论》《哥达纲领批判》等经典文献,文章在探讨马克思关于“财富极大丰富”思想的基础上指出:原始积累是造成资本主义经济和生态灾难的根本原因;马克思的财富概念远远超越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商品概念,后资本主义社会的大多数财富不作为商品出现;共产主义社会强调共同财富,共同财富的极大丰富与自然稀缺性并非相互否定。文章最后认为,生态社会主义可以是一种无增长的社会主义,财富的丰富程度不一定反映在国内生产总值当中,21世纪的共产主义需要重建共同财富的理念,增加人类自由和可持续发展的机会。
关键词:财富极大丰富 生态社会主义 物质变换 共同财富 稀缺性
作者:斋藤幸平,日本东京大学研究生院综合文化研究科
译者:刘仁胜,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第四研究部
在《论历史观》的补遗中,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曾写下如下著名判断:“马克思认为,革命是历史的火车头。但是,现实情况可能迥异不同,因为革命可能成为列车上的乘客——即人类——触发紧急制动的一种尝试。”1时至今日,触发“紧急制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面对永无止境的资本积累,环境主义者开始要求彻底的制度变革——通过终结无限制的经济增长,以终结资本对人类和自然的无止境的剥削和掠夺。简而言之,今日的“紧急制动”就是呼吁“经济去增长”。
然而,马克思主义却一直未能充分回应“经济去增长”这一呼吁。即使那些批评生产主义的生态马克思主义者也不愿接受这种去增长的理念,他们认为这种理念在政治上不具有吸引力且缺乏效果,并坚持认为社会主义有可能实现进一步的可持续增长。因此,即使生态社会主义思想缓和了“绿与红”之间的长期对立,在生态社会主义与经济去增长之间仍然存在着一种紧张关系。因而,当务之急是研究“无增长的社会主义”(socialism without growth)在事实上是否符合马克思本人对后资本主义的设想。
在本文中,我将尝试通过激活马克思的相关理论遗产而在人类世(Anthropocene)中开辟一个新的对话空间。重建“无增长的社会主义”的关键在于《资本论》第1卷中所阐述的“否定的否定”规律。因此,在第一部分,我将从马克思的“原始积累”理论入手,将其作为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这一相互作用的根本性变革的第一次否定。以往有关原始积累的文献往往侧重于其对人类生活的破坏性影响,而马克思的物质变换理论(metabolism)也研究其对自然的负面影响。通过充分理解和评估马克思讨论资本原始积累的理论范围,我们可以更具体地设想第二次否定,即在更高的层面重建人类与自然之间“原有的统一”(original unity)。在第二部分,我将指出,马克思的原始积累理论表明,资本主义归根结底是一种通过不断提高生产力而不断增加财富的“人为稀缺性”(artificial scarcity)而非丰富性的社会制度。为了理解这一自相矛盾的观点,我们需要重新审视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卷开篇所提到的“财富”概念。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一开始就揭露了资本主义范畴中财富概念的狭隘性,因为这一概念将现实的各种维度都简化为简单的价值逻辑。在第三部分,我将表明,通过对财富范畴的批判,马克思对财富“极大丰富”(abundance)的理解将以一种非消费主义和非生产主义的方式得以重构。马克思认为,这种狭隘的资本主义财富概念同“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的可持续发展所需要的物质条件根本无法兼容。重新定义财富,使我们能够以一种全新的、更加一致的方式重新思考马克思关于财富的各种论述,包括他在《哥达纲领批判》中对 财富极大丰富的论述。尽管马克思在关于共产主义的最著名描述中对此问题进行了详细阐述,但是就连生态社会主义者也忽视了这段话,因为这段话看起来颇具普罗米修斯式的唯生产主义特点。然而,通过正确理解“财富悖论”(paradox of wealth)2,我们就有可能以非生产主义的方式解读这段话。
一、作为经济危机和生态灾难之根源的原始积累
马克思认为,英国的“圈地运动”属于典型的“原始积累”,这一历史进程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前提条件。不同于亚当·斯密(Adam Smith)将资本主义经济的形成归因于勤劳资本家的资金储蓄和谨慎投资,马克思认为,资本的原始积累是一个暴力而血腥的分离过程,它强行将“生产者和生产资料分离”3。正如大卫·哈维(David Harvey)所简明扼要地概括的那样,原始积累“需要占用土地(也就是圈占土地)和驱逐常住民以此制造出没有土地的无产阶级,然后再将土地投入到资本积累的私有化洪流中”4。在少数人垄断土地的情况下,农民失去了生产和生活资料,沦为不稳定的雇佣劳动者,将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作为获得生活所需资金的唯一方式。这种原始的剥夺过程“不仅保持这种分离,而且以不断扩大的规模再生产这种分离”5,从而只会增加工人阶级的痛苦。
尽管必须强调这种暴力过程对直接生产者的破坏性影响及其如何恶化了他们的生活条件,但我们也需记住,马克思将“劳动”定义为一种有意识地参与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活动的中介。从这个角度来看,原始积累致使原本统一的生产者与其客观生产条件相互分离,这必然导致工人生活及其与自然之间的关系的巨大转变。事实上,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手稿)》中强调了资本原始积累所造成的人类与自然之间的这种历史上特有的鸿沟:“不是活的和活动的人同他们与自然界进行物质变换的自然无机条件之间的统一,以及他们因此对自然界的占有;而是人类存在的这些无机条件同这种活动的存在之间的分离,这种分离只是在雇佣劳动与资本的关系中才得到完全的发展。”6
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在前资本主义社会,人类在不断的物质变换中与自然保持着“统一”。当然,奴隶和农奴受到主人和领主的统治和剥削,他们毫无自由,甚至被当作物品对待。换言之,他们沦为生产和再生产的客观条件的一部分,与家畜无异。但是,这种生存方式尽管明显缺乏自由,却也阻止了他们在物质变换的过程中与自然分离。鉴于主人不会让家畜饿死,因此奴隶和农奴的基本需求在前资本主义社会中能够得到满足。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将他们的存在贬低为如同家畜一般的无机自然的一部分,这种做法实现了马克思所说的“劳动者和劳动条件之间原有的统一”7。
这种“原有的统一”的瓦解是劳动力商品化从而实现全面商品生产所必需的先决条件。只有当绝大多数生活资料成为商品时,商品生产才能全面实现。劳动者被剥夺了土地并成为“无保障的”无产阶级,从而被迫将自己的劳动力作为商品出售。这一历史过程的基础是资本主义社会所独有的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的“分离”。由于这种与自然的异化,劳动作为人与自然之间相互作用的中介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展开——现在整个生产过程都被彻底重组,以实现资本增殖最大化为目的,因此人类劳动的消耗及其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也开始采取完全不同的形式。这种转变不仅对经济领域、而且也对生态领域产生了重大影响,正如萨米尔·阿明(Samir Amin)所言:“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总结了他的激进批判,即证实了资本主义积累建立在破坏所有财富——人类及其自然环境——的基础之上。”8依照同样的逻辑,斯特凡妮娅·巴尔卡(Stefania Barca)揭示了原始积累与生活条件和自然环境的退化之间的相互关系:“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来看,工人阶级,或者无产阶级,与物质变换断裂一样,源于一种独特的将人类与生活资料强行分离的全球过程,该过程同时也破坏了生物圈。因此,生态危机是阶级形成(class making)的直接后果。”9
马克思始终主张,未来社会要超越资本主义条件下与自然的异化分离,重建“原有的统一”:“原有的统一的恢复,只有在资本创造的物质基础上,并且只有通过工人阶级和整个社会在这个创造过程中经历的革命,才有可能实现。”10《资本论》第1卷中关于“否定的否定”的论述在逻辑上符合这种“原有的统一”的重构,即克服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的对立分离的过程。然而,如果想要明确共产主义需要重建什么,就首先需要更加明确地把握资本原始积累摧毁了什么。一言以蔽之,就是社会和自然“财富”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的严重缩水。说资本主义在生产力大幅增长的情况下摧毁了财富,这听起来可能有些自相矛盾,但这恰恰构成了“财富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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