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小米无人人 于 2023-9-13 16:25 编辑
之前隐秘战线的主题《再见了,反法西斯叙事》提到了反法西斯叙事在战后被瓦解的状况。我相信很多人为手上缺乏“与右派对线”的材料而苦恼(尽管我认为这种在网上互扔材料的战争对现实是毫无意义的),针对这个问题,我找到了这本《黑衫军与共产主义者——理性法西斯主义与推翻共产主义》(Blackshirts and Reds: Rational Fascism & the Overthrow of Communism),这本书写于新自由主义弹冠相庆的1997年,作者是美国意大利裔学者迈克尔·帕伦蒂(Michael Parenti),耶鲁大学学者,前半部分详细介绍二战前后西方对法西斯主义的包庇、利用的历史,和对共产主义的污蔑,特别是把法西斯和共产主义混为一谈的问题,后半部分主要是对常见的“共产主义暴政”历史的澄清和作者对共产主义阵营失败教训的想法。
这本书只有一百多页,没有太深入的理论,但可以说是一本证据详尽的反共亲法西斯行径的罗列。我翻译了前言和第一章(约1/7篇幅),很多名词我还没有详细考据,可能有错,此外文献来源的注释没有翻译(因为这些资料基本上没有中文翻译)
前言
本书面向那些沉浸在甚嚣尘上的正统“民主资本主义”中的人,使他们接触反传统的观点,去质疑自由市场神话的陈词滥调与右翼和反共左翼的顽固存在,并用包容但不失批判性的头脑重新思考共产主义者和其他革命者的被污名化的历史贡献。
妖魔化共产主义的正统政治观念贯穿了整个政治邻域。就连左翼人士也接受了这样的自由/保守意识形态:给法西斯主义与共产主义这两个20世纪的主要运动画等号,当作是同等邪恶的极权主义双胞胎。本书试图显示法西斯主义与共产主义之间的巨大不同,从它们的历史、理论和实践,特别是在关于社会平等、私有资本积累和阶级利益的问题上。
正统观念的神话还让我们相信,西方的民主(由美国领头)以同等的努力,同时拒斥了这两种极权主义制度。事实上,美国的领袖们为了把这个世界改造为跨国企业可以安全地投资和为自己盈利的世界,尽了头等的努力。为了这个目标,他们利用了法西斯主义来保护资本主义,却声称是从共产主义手中拯救了民主。
后文中,我会探讨资本主义是如何通利用法西斯主义来扩张和获益的、革命对于推动人类的境况的价值、摧毁共产主义的起因和影响、马克思主义和阶级分析依旧有效、以及资产阶级势力无情的本性。
一个世纪多以前,维克多·雨果在他的伟大作品《悲惨世界》里问道:“未来会出现吗?”他在思考一个有社会正义的,免于来自少数人上人的“可怖的阴影”的压迫的未来。最近,一些抄书吏宣布了“历史的终结”。他们说,共产主义已被推翻,两种制度选择的巨大的斗争已经结束了。资本主义已经完全胜利。不会再有大的改变出现。全球自由市场将千秋万代存在下去。你所看见的就是以后会见到的,永远如此。这一次,阶级斗争真的结束了。所以雨果的问题已经解答了:未来真的已来,但不是他所盼望的那种。
这种弱智的历史终结论被当作睿智的注解,并被企业控制的媒体下的评论家们广泛接受。它完美迎合了官方世界观,说着上层圈子一代又一代对我们讲的:阶级斗争不是日常的现实,而是过时的概念,不受管控的资本主义会千秋万代运行下去,未来属于那些控制当下的人。
但我们真正应该问的是:我们真的有未来吗?当这个星球本身已在前所未有地颤抖着,我们更需要对那些把有限的生态资源投入无尽的逐利中的,挥霍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掐灭我们的自由,就为了他们不可动摇的利己追求的人做一次现实检查。
历史教导我们,所有统治精英都试图把他们自己呈现为自然的、持久的社会秩序,哪怕他们其实已经处于严重的危机中,快要失去赖以维持等级制结构和特权的再生产的环境基础了。并且所有的统治精英对于异见总是蔑视和不能容忍的。
真相,对于那些假装服务社会其实只服务自己——以我们为代价——的人来说,是令他们不适的。我希望这些努力能粉碎这个弥天大谎。真相不一定能让我们自由,像圣经说的那样,但这是迈向自由的重要的第一步。
迈克尔·帕伦蒂 第一章 - 理性法西斯主义
我走在纽约的小意大利时,路过了一家展示着贝尼托·墨索里尼敬法西斯军礼的海报和T恤衫的礼品店。我进入这家店,问店员为什么会提供这种东西,他回答说:“有些人喜欢它们。而且,你知道,在这个国家,也许我们需要一个墨索里尼式的人物。”他的言论提醒我们,法西斯还未成为历史,它仍然以某种形式存活着。
比那些海报和T恤衫更糟糕的,是许多作家的“解释”希特勒、“重新审视”弗朗哥,或以其他方式极力洗白法西斯主义者的历史的作品。在意大利1970年代,曾冒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作坊产业,产出说墨索里尼让火车准点了,而且还让意大利进入了好时代的文章和书籍。所有这种出版物,加上那些保守派学术研究,都有一点相同:它们对法西斯意大利和纳粹德国的阶级政策只字不提。这些政权是怎样处理社会服务、税收、商业和劳动条件的?为谁的利益,以谁为代价?大部分关于法西斯主义和纳粹主义的文本没有告诉我们这些。[注1]
[注1]: 在无数关于法西斯主义的著作中,有几部有价值的,没有回避关于政治经济和阶级力量问题的例外,例如:Gaetano Salvemini, Under the Ax of Fascism (New York: Howard Fertig, 1969); Daniel Guerin, Fascism and Big Business (New York: Monad Press/ Pathfinder Press, 1973); James Pool and Suzanne Pool, Who Financed Hitler (New York: Dial Press, 1978); Palmiro Togliatti, Lectures on Fascism (New York: International Publishers, 1976); Franz Neumann, Behemoth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44); R. Palme Dutt, Fascism and Social Revolution (New York: International Publisher, 1 935)。
大财阀选择了独裁者
我们从法西斯主义之父看起。贝尼托·墨索里尼,生于1883年,是一个铁匠的儿子,街头斗殴、被捕、被监禁、激进政治活动是他早年男子气概的表现。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墨索里尼是社会主义者。他曾是一个聪明的组织者、鼓动家和有天赋的记者,当上了社会党机关报的编辑。然而,他的许多同志怀疑他比起支持社会主义,更在乎如何推销他自己。果然,当意大利上层阶级用名望、金钱支持和权力的许诺来引诱他时,他毫不犹豫地叛变了。
一战后期,那个曾经为工人和农民组织罢工的社会主义者墨索里尼,变成了代表金融家和地主们破坏罢工的法西斯主义者墨索里尼。利用他从富裕利益集团那里得到的巨量支持,他在全国面前把自己打造成公认的,“战斗者法西斯”(i fasci di combattimento)的领袖,领导着一场穿黑衣,由前军官和地痞流氓组成,除了军国主义式的爱国主义以及对社会主义和劳工组织有关的东西的厌恶以外没有明确政治主张的运动。法西斯黑衫军把他们的时间用在攻击行业工会成员、社会主义者、共产主义者和农场合作社上。
一战结束后,意大利进入了议会民主模式。低工资水平在改善,而火车那时候也已经准点了。但是资本主义经济还处在战后萧条中。投资停滞,重工业产能远没有用满,企业利润和农业出口在下降。
为了维持利润水平,大地主和工业家将不得不削减工资并提高售价。相应地,国家不得不为他们提供大量补贴和税收减免。为了资助这种给企业的福利主义,大众则会被收更多税,而社会服务和福利支出被大幅削减——直到今天我们仍然熟悉这些手段。
但是,政府这么做不是毫无阻力的。到了1921年,许多意大利工人和农民都组织了工会,有了他们自己的政治组织。通过示威、罢工、抵制、占厂、强行占领农田,他们赢得了结社的权力和工资、工作条件的改善。
为了全面束缚工人和农民,统治经济的既得利益者们必须废除有利于大众维护自己合理生活水平的民主权利。这个方法就是粉碎他们的工会、政治组织和公民自由。工业家和大地主希望有一个能破坏组织起来的工人和农场劳工的力量,对大众施以铁腕统治的人来掌舵。对于这个任务,有他的黑衫军团伙傍身的墨索里尼看起来很合适。[注2]
[注2]: 1921年一月到五月之间,“法西斯主义者摧毁了120个劳工总部,袭击了243个社会主义中心和其他建筑,杀死了202名工人(还有44人被警察和宪兵所杀),击伤1144人。”在这段时间里,有2240名工人被逮捕,而只有162名法西斯主义者被捕。从1921-22时期到墨索里尼夺取国家政权为止,“500间劳工大厅和合作商店被烧,900个社会主义自治区解散”:Dutt, Fascism and Social Revolution, 124。
1922年,由工业领头人物组成的意大利工业家联合会,伙同银行业和农业协会代表,会见了墨索里尼策划“进军罗马”,资助了2000万里拉。在意大利高层军官和警官的额外支持下,法西斯“革命”——实则一场政变——发动了。
夺取政权后的两年内,墨索里尼关闭了所有反对意见的报纸,扫平了社会主义、自由主义、天主教、民主派、共和派的政党,这些党加起来本来占据大约百分之80的选票。劳工领袖、农民领袖、议会代表,以及其他对新政权不满的人被打、流放,或被法西斯恐怖力量黑衫军(squadristi)谋杀。其中意大利共产党受到的镇压是最重的,但依旧勇敢地保持着地下抵抗,并最终演变为反抗黑衫军和德国占领军的武装斗争。
在德国,法西斯主义者和资本家以类似的模式勾结了起来。此时德国工人和农场劳工已经赢得了组建工会的权利、八小时工作制和失业保险。但是,为了恢复利润水平,重工业和金融巨头想要降低他们的工人的工资,以及得到大量国家补贴和减税。
1920年代当中,纳粹冲锋队(Sturmabteilung),或称SA、褐衫军,由商人支持,基本上被用作一支反劳工的准军事力量,恐吓工人和农场劳工。截至1930年,大部分财阀已经断定,魏玛共和国太过袒护工人阶级,已经不再适合它们的需要了。他们开始大力支持希特勒,把纳粹党捧上全国舞台。商业大亨慷慨地为纳粹花钱购置汽车、扩音器来让他们的声音充斥德国的城市和乡村,同时还资助了纳粹党组织、青年团和准军事力量。在1932年7月的竞选中,希特勒的经费足以让他在仅仅最后两星期里就坐飞机前往五十座城市。
这次竞选中,纳粹党获得了百分之37.3的选票,是它们在全国民主选举中得票最高的一次。他们从来没有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至于他们有何种可靠的选民基础,则主要是在社会上较为富裕的阶层。此外,小资产阶级和许多流氓无产者为他们充当打手,编入了冲锋队。但是,大部分有组织的工人阶级自始至终支持共产党和社会民主党。
1932年12月的选举中,三个候选人竞选总统:现任总统保守派冯·兴登堡元帅、纳粹党候选人阿道夫·希特勒和共产党候选人恩斯特·台尔曼。台尔曼在竞选中说道,选举兴登堡就等于选举希特勒,而希特勒会把德国推向战争。资产阶级媒体,包括社会民主派,视这种论断为“莫斯科指使的”。结果在德国国会选举中,兴登堡被再次选上,而纳粹党相比顶峰时的1370万票失去了大约二百万票。
像往常一样,社会民主党领袖拒绝了共产党在最后时刻联合对抗纳粹的建议。就像许多其他国家一样,在德国,社会民主党人不久就要站到反动右翼那一边,而不是共产主义者那一边了。[注3]与此同时,一系列右翼政党都团结到了纳粹背后。1933年一月,选举才过了几星期,兴登堡便任命希特勒为总理。
[注3]: 早在1924年,内政部里的社会民主党官员就利用过国防军和法西斯准武装自由军团来攻击左翼示威者。他们监禁了七千名工人,打压共产党机关报:Richard Plant, The Pink Triangle (New York: Henry Holt, 1986), 47。
夺取国家政权后,希特勒和他的纳粹党人走上了和墨索里尼大同小异的政治经济路线。他们粉碎了劳工组织,消灭了所有选举、反对党和独立出版物。数十万反对者被监禁、折磨或杀害。在德国,就像意大利一样,在所有团体中共产党遭受了最严重的政治迫害。
这就是两个民族,意大利人和德国人,有着迥异的历史、文化、语言和貌似不同的民族性格,却因为相似的经济力量和阶级矛盾状况而走上了一样的道路。在诸如立陶宛、克罗地亚、罗马尼亚、匈牙利和西班牙这些国家,也都曾因为极力从民主手中拯救大资本而产生了类似的法西斯模式。[注4]
[注4]: 这不是说,文化差别不会导致一些重要的差异。比如,与法西斯意大利相比较,反犹主义在纳粹德国起到的可怕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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