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欧无产阶级革命何以未能埋葬资本主义?历史社会主义国家为何复辟资本主义?一国能否建成社会主义?对待诸如此类的问题,我们都知道一概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但具体分析不等于局部分析,而是提醒我们分析普遍性的矛盾如何寓于特殊性的矛盾之中,特殊性的矛盾又如何表现普遍性的矛盾,即观察和分析二者之间的辩证法。 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作为现代人类社会的主要矛盾,就整个人类的历史长河而言,它是现代的特殊的矛盾;就现代人类社会本身的历史进程而言,它又是起规定作用的普遍的矛盾和主要的矛盾。“如果不认识矛盾的普遍性,就无从发现事物运动发展的普遍的原因或普遍的根据;但是,如果不研究矛盾的特殊性,就无从确定一事物不同于他事物的特殊的本质,就无从发现事物运动发展的特殊的原因,或特殊的根据,也就无从辨别事物,无从区分科学研究的领域。” 因此,我们在贯彻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时,就是考察资本主义世界体系这一普遍矛盾是如何在不同历史时期的特殊矛盾中表现出来的。 这一普遍矛盾首先要通过世界市场和民族国家表现出来。在世界市场上,各民族国家大致分成了核心国家(高科技垄断国家、主要消费国)、半外围国家(主要出口制造国或主要资源国)和外围国家。其中,(1)除个别地区外,外围国家往往缺乏稳定的资本积累秩序,主要从事的是竞争激烈且利润低微的行业,如农业、采矿业、轻纺工业等。(2)核心国家的资产阶级(统治阶级)则通过垄断性的技术在全球赚取超额利润、剥削全世界无产阶级,在过去很长一个时期内,将超额利润中的一部分用来提高本国无产阶级的生活消费水平,并维持一定的形式民主,以此实现本国内的“劳资谅解”,避免阶级矛盾爆发。(3)半外围国家的状况介于上述二者之间。半外围国家中的出口制造国主要从事的也是低利润的竞争性行业,因此本国资产阶级(统治阶级)只能通过政治专制来维持对本国无产阶级的高强度剥削,以保证稳定的资本积累秩序。半外围国家中的资源国由于人均自然资源相对丰富,这些国家无产阶级的处境主要随着世界能源、原材料价格的行情而相应波动。 这些不同国家之间以及各国的统治者之间是既对立又统一的关系。它们之间的统一体现在追求资本积累的总目标,对立体现在相互竞争。马恩曾经提示我们,在统治阶级本身未受到颠覆性的威胁之前,统治阶级内部的分裂(分工)甚至可以发展成为相互之间的某种程度的对立和敌视。但是一旦发生任何威胁阶级本身的实际冲突,“这种对立和敌视便会自行消失”。这就是说,在世界各国无产阶级尚不能团结起来实际威胁资产阶级统治的历史时期,资产阶级内部之间的竞争、对立或敌视往往会暂时地成为政治的主流。在那样的历史时期,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普遍矛盾将主要通过民族国家间的合纵连横表现出来。到了世界各国无产阶级团结起来实际威胁到资产阶级的统治时,各国资产阶级便开始媾和,试图联合起来打垮无产阶级的国际联结,彻底绞杀革命力量。 十九、二十世纪的西欧无产阶级革命不可谓不声势浩大,但最终何以未能埋葬资本主义?我们认为,这是因为西欧无产阶级运动受制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运动规律。西欧(核心)国家无产阶级的斗争和革命固然风起云涌,相继争得了八小时工作制、普选权等权利,甚至几度夺取了政权,但是最终却不幸地主要走向了沙文主义的资产阶级反动立场。其中的关键原因就在于,西欧核心国家的资产阶级通过在世界市场剥削其他国家和地区劳动者的剩余价值,将其中一部分用于缓和劳资冲突,让本国的劳资矛盾始终限于资本主义的改良框架之内。以二十世纪初的头号资本主义强国英国为例,在二十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特别是1920年至1980年),英国经济中的各种劳动收入(如工资、薪金、补贴、小业主收入中的劳动部分等)占英国国民收入的比例提高到了70%左右,英国工人通过斗争使得他们的生活水平事实上有了显著改善,远远优于当时绝大多数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国家的劳动人民。正是由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这种不平等交换运动,使得西欧地区原本进步的工人阶级没能成功团结世界其他地区的无产阶级同盟军,西欧工人阶级之间的团结让位于世界劳动阶级之间的竞争,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最终陷入“地方的、笼罩着迷信气氛的‘状态’ ”。 当然,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普遍矛盾中,世界劳动人民是不会一直甘于处在被彻底支配的地位的。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爆发,其后成立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成为全世界劳动者团结的领导力量,鼓舞并支持了许多国家和地区的民族解放运动,在世界上相继形成了“社会主义阵营”(在1975年前后的全盛时期,曾经发展到占全世界陆地面积的五分之二、人口的三分之一)。二十世纪的社会主义国家虽然是在政治上由共产党或工人党领导、经济上实行生产资料全民所有制或劳动群众集体所有制的国家,它们组成了一个相互支持的阵营,共同对抗帝国主义集团,但是在帝国主义集团湮灭之前,它们无一能自外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仍然要参与世界市场的残酷竞争、服从于资本积累(经济增长)的总目标。以社会主义的头号强国苏联为例,苏联与资本主义国家发生着大量的贸易,从资本主义国家进口了不少先进技术、设备和特殊原材料,同时也向资本主义世界市场出口商品并与资本主义国家竞争。如果从苏联开始第一个五年计划的1928年算起,至1970年,苏联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增长了307%。苏联在1928-1970年近半个世纪期间的增长幅度在这个时期有数据的51国家中排在第二位,超过了除日本以外的所有其它国家。如果以1928-1988年作为苏联的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时期,那么苏联在这六十年中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年平均增长率是2.8%。 参与世界市场的残酷竞争、寻求资本积累(经济增长)是资本主义世界体系这个普遍矛盾的规律。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追求的则是每个人都拥有更多的自由时间发展自我,而不必限于“争取必需品的斗争”。只要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一天不崩溃,其规律一天不停止发生作用,即使是历史社会主义国家,也不得不在保证人民生活的同时要将资本积累置于首要地位。然而,“资本积累需要生产大量资本品,保证人民生活需要生产大量的消费品,向无阶级社会过渡并防止复辟则需要在极大减少劳动时间的情况下生产前两者。就算这三个任务在长期或终极意义上是统一的,但在通往长期道路上的每一个短期它们都相互矛盾。” 就此而言,上世纪历史社会主义复辟的一大原因正是在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运动规律使得这些国家无法同时完成上述三个任务。 同理, “一国建成社会主义”也是不可能实现的,即使是某种宣称“建成”了的社会主义,那也不可能是人民的劳动时间得到普遍、大幅减少的社会主义 —— 共产主义初级阶段。当然,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秩序的规定下,一国虽然不能“建成”社会主义,但却有可能“建设”社会主义,当然这种建设不能只是某一国的任务。反对阶级的统治,就需要现实的对立阶级的力量。反对国家的统治,就需要能够夺取国家政权的组织力量。反对世界体系的统治,就需要能够打破世界市场竞争的世界革命力量。这意味着,在面对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规定时,世界层面的次要方面(社会主义阵营)如何向主要方面转化,是一个耐力和力量的比赛。与此同时,各个民族国家层面的主要方面(社会主义政权)如何防止主要方面再次向次要方面转化,始终受到世界层面主要矛盾的运动的规定。然而不幸地是,上世纪的社会主义阵营在力量相对弱势的情况下,耐力也未及帝国主义集团,最终导致了国际共运的低潮。 今天的我们要记取前人胜利的经验和惨痛的教训,尤其需要努力做到用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 既分析资本主义世界体系本身的特殊性,又分析这个特殊性如何作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普遍和主要的矛盾而体现于各个民族国家之中,如何规定各个民族国家的资本主义的特殊性,如此反复观察 —— 克服教条主义的错误,免得上了资产阶级反动派和小资产阶级宗派主义分子的当,做了替帝国主义集团摇旗呐喊的糊涂鬼。 身处二十一世纪的我们需要看到,自从上世纪世界无产阶级被打垮以后,各国资产阶级之间便又不由自主地开始从联合走向了竞争、对立甚或敌视。无产阶级暂时还没有登上世界政治和历史的舞台,舞台中央仍由各色资产阶级驻唱。资本主义世界体系虽摇摇欲坠,但其普遍矛盾仍旧通过世界市场和民族国家而表现出来:在世界市场上,各民族国家以鲜明的核心(高科技垄断国家、主要消费国)、半外围(主要出口制造国或主要资源国)和外围扮演各自的角色。我们看到二十一世纪的情形已经变成部分半外围资源国家的资本家统治阶级获得本国大部分无产阶级的支持,领导外围国家形成了一个虽松散但力量不容小觑的反帝阵营。与此同时,以寄生腐朽为特征的帝国主义集团彻底朝着腐坏、崩溃、毁灭狂奔,它们不仅对挫败(半)外围国家资产阶级的斗争感到有心无力,而且对维持本国无产阶级的舒适生活消费水平、政治权利、文化氛围也彻底无心无力。纵观世界,似乎只有一个内瓤腐烂的庞然大物 —— 半外围出口制造国还在徒劳地尝试裱糊破烂的世界资本主义的“纸房子”。可是,所谓独木难支将倾之大厦,更何况一根早已被腐蚀空心的朽木呢。 站在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的我们,虽然还没有完全看到世界无产阶级团结起来驱雷掣电、翻天覆地的革命高潮,但是毕竟历史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生产力的普遍发展和与此相联系的世界交往”。我们的任务就是去努力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法和历史唯物主义,分析中国和世界的阶级斗争形势,用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克服教条主义,总结和宣传全世界无产阶级团结起来的现实条件。 可能有些同志会疑心世界体系分析是外因分析,当我们着手观察某个具体国家的时候就不适用了,就需要转向对该国家做内因分析。对此,我们认为内因外因分析不过是矛盾分析、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另一种说法。恩格斯曾说:“原因和结果这两个观念,只有在应用于个别场合时才有其本来的意义;可是只要我们把这种个别场合放在它和世界整体的总联系中来考察,这两个观念就汇合在一起,融化在普遍相互作用的观念中,在这种相互作用中,原因和结果经常交换位置;在此时或此地是结果,在彼时或彼地就成了原因,反之亦然。” 同样的,毛泽东也讲:“由于事物范围的极其广大,发展的无限性,所以,在一定场合为普遍性的东西,而在另一一定场合则变为特殊性。反之,在一定场合为特殊性的东西,而在另一一定场合则变为普遍性。” 既然如此,对于内因和外因,我想我们还是遵循唯物辩证法的提示来做吧。 (全文完) |
马恩曾经提示我们,在统治阶级本身未受到颠覆性的威胁之前,统治阶级内部的分裂(分工)甚至可以发展成为相互之间的某种程度的对立和敌视。但是一旦发生任何威胁阶级本身的实际冲突,“这种对立和敌视便会自行消失”。
在阶级斗争接近决战的时期,统治阶级内部的、整个旧社会内部的瓦解过程,就达到非常强烈、非常尖锐的程度,甚至使得统治阶级中的一小部分人脱离统治阶级而归附于革命的阶级,即掌握着未来的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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